（二十六）
S市银林路保利花园，A栋十八楼。 这是属于他的私人空间，虽然只是一间不大的出租屋，他选择了最高层。泡了杯速溶咖啡，他面朝落地窗坐下，细细地品尝起手中苦涩带甜的饮品。这是年轻人每天工作后都会做的事，他陷在椅子里，眺望着大楼的远处，那里是S市。 这座黑暗又忙碌的城市，埋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每一天都有人在这城市不知名的角落里消逝，而你，偏偏在天真中懵然不知，直到那命运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不要做那些愚蠢的平凡人，如果想要改变这命运，唯有做命运的主宰者，他也有掌握这命运的钥匙，只要紧紧握住，他会实现的。 宁愿明明白白痛苦，也不愿糊里糊涂幸福，更何况那幸福只是一时的假象，那痛苦后会是美妙的天堂。 桌上的手机响了，年轻人收回目光戴上眼镜，那是一条来自J的短信，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后，回复了几个字，然后又端起咖啡。 有些棋子，只能发挥最后的用处，放在决定性的位置后，他就难逃被吞噬的命运了。 “在吗？” “在，什么事？” “嗯……我、我有个很大的烦恼，可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我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向之前那样帮助你的。” “……” “很多事都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或倾诉、或运动、或干点其他的什么，但我感觉你现在的烦恼是一个需要抉择的烦恼，所以，不妨说出来，听听别人的意见吧。” “好吧，你知道的，我……我恨一个人。” “你还未放下对那个人的仇恨吗？” “与其说恨，不如说曾经恨，因为现在我都不清楚到底还恨不恨她，总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吧，那么，你现在看到她还会有当初的那种冲动吗？” “我没再见她，但你知道的，是她破坏了我原本完整的家庭，她导致了我母亲的死。” “我知道，可是当初你已经好了，为什么这种情绪又再升起了呢？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对不起，我唯一能说的是，我有了真正复仇的机会。”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复仇？” “也许是吧，我一直在纠结，我还该不该继续，继续恨下去，去报复……” “你想怎么去报复？” “曾经我恨不得她去死，但现在经历太多事，我竟然发现那恨随着流逝了，可如果不去恨她，之前我所做好像都没了意义，如果不报复她，我怎么对得起那个人？” “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感受，凡事都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既然你最初选择了这条路，你可以尝试走下去看看尽头是什么。” “可我已经牵连了太多人，这和我最初的意愿背道而驰，况且若我坚持恨她，不但令自己流失气力，更会让我仅有的珍贵的人痛苦不堪……” “我相信你能想到折中的办法，既可以替这段故事画上句号，又能停止伤害任何人。” “折中的办法……那是什么？” “有时候，惩罚一个人并不一定要让她死，这样也不会让你背上罪责。” 房间里响着一阵美妙的音乐，修长的手指随着节奏敲打着桌面，一曲完毕，对方发来了消息。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 “别客气，我会为你的心事保密，也希望你有困惑的时候，能向我诉说。请相信，我会帮你的。” “好。” 起床，洗漱，出门，依旧不吃早餐。 坐在去学校的首班公交车里，苏皓斜靠在车厢尾部的窗户边，他微眯着眼，不再凛冽的微风吹在脸上，像亲人宠溺的吻，窗外的天泛起了鱼肚白，黄色的街灯照在大路上，环卫工人扫地的唰唰声在耳边响起，这座城市正在苏醒。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美好，但天空的云层下，似乎藏着诡谲。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是结束前的蛰伏，然而就是今天，他将会把这段故事结束，给自己、也给那个人一个结局。 他相信。 熬夜，坚守，跟随，照样日夜颠倒。 潘笑开着吉普车，他喝了一杯速溶咖啡，极力撑着快要合上的眼皮，点了根烟提神，车上的烟灰缸已经满是烟头，空气浑浊不堪。潘笑打开车窗，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丽雅露出抱歉的表情，张丽雅笑笑，表示理解。 那个叫周瑶的女人在昨天报了警，说收到了死神的审判信息，执行日期就是今天。周望等人已经去贴身护送她上下班，而潘笑和张丽雅，会一直跟着苏皓。 正前方的公交车走走停停，望向后面的车窗，能看到男孩正眺望远方的侧脸，潘笑紧了紧手中的方向盘，他一定要终止这场疯狂的杀戮。 他相信。 穿衣，早餐，上班，始终掌控一切。 随着年轻人的手轻轻一按，黑色轿车发出嘀地一声，年轻人开启车门快速钻了进去。包里的手机似乎随时都会有短信来临，今天会有些不同，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的手中掌握着那把钥匙。 轿车飞快地行驶着，年轻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聚精会神地掌握着方向盘。等红灯时，年轻人拿出公文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浏览今天的时事新闻。 噢，又有无辜的女大学生被人囚禁了，性虐四天才得拯救。新闻的照片里，犯人双手被铐坐在椅子上，他低着自己那颗长满白发的头，似乎正在忏悔。年轻人却从他身上看出了很多不同的复杂情绪：羞愧、悔恨、不甘和恨意。 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每天都受着不公平的压迫和对待，他们也需要一个宣泄口，如果苦寻未果，最终就会造成这样的结局，害人害己。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了，因为他将成为新世纪的神，清除那些顽劣的恶瘤，带领这些人走向光明。 他相信。 2014年三月十四日，清远路工商银行。 “请A06号客户到柜台办理业务。” 当客户坐在玻璃窗口外将单子从下面递过来时，周瑶才回过神来，她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开始了又一轮的机械cao作。虽然手上在工作着，但从游离飘忽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心不在焉。周瑶想起昨天下班回家后收到的短信，短信的标题是审判通知单，被审判者是自己，罪行是夺人丈夫和间接性致人死亡，而审判者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最近经常被新闻报导的死神Thanatos！一瞬间，周瑶只觉全身上下都僵硬起来，冰冷的恐惧由脚底直窜头顶，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有好几分钟，她都不知所措地出神，直到门外传来钥匙的叮当声，她才急忙拿起电话报了警。之后就来了十个警察，其中四个自称是专案组的人，剩下六个全是腰间带枪的便衣武警，周瑶将情况告知警察后，他们说，由此刻开始一直到第二天结束，都会贴身保护她。她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短信上的罪行，周瑶承认是真实的，但她认为罪不至死，从昨天收到短信开始，她就恐慌不已，那个死神杀手似乎无所不能，他所下的审判单从没有失败过。周瑶曾一度要求在家里呆上一天，但警察告诉她，就算她今天在家里，只要一天捉不到死神，她都是危险的。为了能彻底地安全，周瑶迫不得已来上班。 只是脑海中，一直有一双仇恨怨毒的眼睛，是十三年前那个男孩脸上的。那双眼睛她至今无法忘记，透露着深刻的恨意，就像两道利剑，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几块rou似的。 为什么死神知道这件事？难道是男孩告诉了死神……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恨意还是如此深刻……念及至此，她的心里浮起了几丝埋藏已久的、对那个男孩的愧疚和恐惧。 好不容易过了一上午，风平浪静。 这是周瑶意料之中的，因为银行里有很多监控，而且空间狭窄，她又一直待在柜台里，死神根本无从下手，唯一可能的机会，就是下班到回家这段时间。周瑶刚准备出去吃午饭，走到门口，那个带头姓周的警察走过来阻止了她。 “你不能吃外面的东西，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午餐。” 周望将早已准备好的盒饭递过来，周瑶点头，听从了警方的安排，想必他们是怕死神在食物里下毒吧，她如是想道。 潘笑接到周望传来的消息，知道了银行那边的情况，却始终无法心安，他看向三楼教室的玻璃窗，不安感愈加强烈起来。教学楼只有两个楼道可供出入，而他所站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样就能确保苏皓不会在中途逃走。张丽雅从教学楼里出来，她告诉潘笑，苏皓正在教室里睡觉，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张丽雅，对方喃喃自语道：“明知道我们在监视他，周瑶那边也有人保护，他应该尽早打算……为什么还没有任何行动？” “苏皓现在已在明处，他不可能在这时候做任何事让我们抓到把柄，况且他还有同谋，由于我们查不到那个人的身份，苏皓一定会指使他去下手的……”潘笑说。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张丽雅问。 潘笑笑起来：“前几次犯案，那个人都是在食物里搞鬼，只要这次周瑶不吃任何来路不明的东西，再加上那么多武警贴身保护，要下手很困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成了死神的弃卒，不过没关系，只要抓到那个人，就有机会指证苏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