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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又见白色,无期之约(七)

    客栈不大,装饰简陋,但却打扫地很干净。

    整个客栈只有三个人打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掌柜,留着雪白的山羊胡子,总是眯着眼,昏昏沉沉;一个黑黑胖胖的厨子,总是抿着嘴,木木呐呐;一个无精打采的伙计,总是板着脸,冷冷淡淡。只是一眼上官无伋就敢肯定,这绝对是除了京城北郊的望星亭外另一个会被南宫绝喜欢的地方。

    这简直就是为他而设!

    “通铺二十文,包晚饭。”

    当她走下楼梯时,年轻的伙计正把多出的铜板还给衣裳褴褛的客人。后者是个贫穷的樵夫,前几天因砍柴时摔伤了膝盖而无法下山,在客栈里住了一晚,今天来送饭钱的。

    樵夫提起手中的小竹篮,里面装着自家弄的酱菜和鸡蛋。“这些东西……”

    “不要。”伙计目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不住店就快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后者只得一脸尴尬地道谢,提着东西一瘸一拐地走了。

    上官无伋就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樵夫的背影消失,才叹气道:“通铺二十文包晚饭,上房十两却什么都不包,你们的价钱也太不合理啦!要不要我帮你改改?这样下去你们的客栈迟早要关门的!”

    “就算关门,也用不着一个白吃白住的人来教我怎么定价钱。”伙计懒洋洋地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地道。

    “谁白吃白住了?等南宫绝来了自然会付钱。”

    “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不知道。”

    “那你在这住了多久了?”

    “不知道。”

    伙计放下手中的抹布,看着她。后者平静地与他对视。

    他的容貌与身形我们至今还不曾描述,而必须要等到一年之后他与上官无伋再次相遇时才能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因为此刻的她,眼中所能看到的仅仅只是一些有限并且特定的东西:

    他是断崖客栈的伙计;

    他认识南宫绝;

    他的神态、语气,以及身上散发的那丝淡淡的冷漠都与南宫绝十分相似;

    他正擦着桌子,拿着抹布的手宽大而柔软,手指修长、灵活、有力,正是最适合握剑的手,而且从他手腕传动时特殊的角度与着力点判断,那是一把特殊的剑……

    “你们是搭档,对吗?”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许久,突然问,“如果你们都是为同一个人卖命,执行的是同一个任务,那你的疏忽是不是也同样会连累到南宫绝?”

    伙计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有一位师父,他有一双天下无双的神眼,能根据一个人的手判断那个人所用的兵器、招式,以及一些连那个人本身都不清楚的细节。我从他那学到了三成。我看得出,你也是用剑的,而且跟南宫绝一样用的都是软剑。”

    “我问的是‘疏忽’这两个字的意思,而不是你师父有多厉害。”

    “我师父的确都很厉害,正因为如此,我跟你、跟南宫绝都有着很大的区别。”上官无伋似乎没有听到,不缓不快地接着道,“你们都只是为了杀人而被训练出来的,剑法有招无心,对天下武学的认识远不如我。刚才走出去的樵夫,他的手确实是握刀的手,但却不是砍柴的柴刀,而是一把极不常见的长刀。六尺长,月牙形,名为‘乾坤日月刀’。你之所有没有察觉,是因为你从未见过。”

    伙计冷笑道:“才学会三成,你就打算开坛讲学了?”

    “那要看是谁的三成了。如果是他,学会一成就足够。”

    “谁?”

    “金钱先生。”

    伙计的笑容瞬间凝结。

    任何人只要学会金钱先生的一成本领,就已远远足够!

    既然上官无伋不会看走眼,那刚才的樵夫就毫无疑问是个探子。无论这家断崖客栈以及客栈里的三个人想要隐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它都已经暴露了。

    “你现在追还来得及。”上官无伋微笑道,“因为那个探子很敬业,为了把苦rou计演得更真实,他把自己的腿摔得不轻。但他是个高手,要杀他并不容易。你最好叫上里面的胖厨子,两人联手胜算会高一些。”

    伙计盯着她:“你认为他还能应声吗?”

    上官无伋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如果仅仅只是打探消息,樵夫来一次就够了,因为再好的伪装也总会有破绽,他来的次数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冒着被揭穿的风险在成功探底的两天之后再度造访呢?

    答案只有一个:他是来杀人的!

    第一次来,他的使命是打探这家客栈的秘密;第二次来,他的使命就是摧毁这个秘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备而来,有足够的实力与把握将这家客栈里的所有人一网打尽……

    “现在是不是到饭点了?”她神色复杂地往后面的厨房看去,“我怎么还没有闻到饭香?还有掌柜的,他也跑哪去了?”

    “死了。”伙计简略并果断地说出两人共同的猜测,“两个都死了。”

    “那你呢?如果敌人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他们两个,那自然也能杀死你。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因为你。”伙计沉声道,“樵夫虽然看穿了我们三个,却还没看穿你。在摸清你的立场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我的立场?”上官无伋甜甜微笑,“我有什么立场?是帮你杀他们?还是帮他们杀你?”

    “你不会帮我,也不会帮他们,你只想帮南宫绝。”

    上官无伋笑得更甜美:“如果你们是搭档,我帮他不就等于在帮你吗?等我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之后,你还会再这么小气巴拉地向南宫绝要四百八十两房钱吗?”

    “你不会成为我的恩人。因为你缺一样东西。”

    “哦?是什么?是同情心还是实力?”

    “是理由。”

    上官无伋微微眯起眼睛。

    她不知道这个肢体语言具体代表什么心情,但却隐隐觉得自己对接下来的对话有着一丝恐惧与期盼。她的指尖有些冰冷,睫毛在微微颤抖,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温柔喜悦的笑意。

    她有预感,这个伙计接下来一定要对她说某句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一定会很认真很果断但很无奈,就好像这句话是天下最大的真理一般。她可能会暂时被骗倒,有可能会紧张,会害怕,会难过,但马上就能发现这只不过是个有趣的玩笑,于是她的笑容又能甜美地绽放……

    ““你没有帮我的理由,”如她所料,他果然开口了,“南宫绝的确是我的搭档,我们都为同一个人卖命。这次暴露身份也确实是我的疏忽,但你不必担心会连累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上官无伋带着甜美地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被骗了,真的被骗住了。指尖更冰冷,睫毛颤抖地更厉害,她果然紧张了,也害怕了。接下来呢?他打算怎样转换气氛,让我明白这只是个笑话呢?

    她的笑意早已压抑不住……

    “今天就是五月二十。“他还在说,”你已经住了四十八天。“

    “四十七,”她用善意的笑容提醒他,“今晚我还没住。”

    “你住不了,因为客栈停业了。”

    “为什么?掌柜和厨子死了,你不是还在吗?你可以做掌柜的,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些闯进来的人,也可以帮你擦桌子洗碗打杂,说不定还可以学着做饭。等南宫绝来的时候一定会被你感动的,说不定他还会主动把黑衣武士首领的位置让给你……”

    “他已经让了。”伙计目无表情地道,“在三个月前,二月二十二日。据说是自愿请辞,主人命我接替他的位置。三天之后,我就赶到了京城。”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我相信这里能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

    “你。”

    上官无伋依然眯着眼睛。

    她还在等着伙计说下一句话。下一句他必定能扭转局势,将这个原本诡异难懂的话题变得生动有趣。

    但他却没有再说。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抹布,缓缓地抬起,缓缓地从腰带中抽出了一柄细长的软剑。

    当冰冷的寒光划过眼眸,上官无伋终于不再紧张,不再恐惧,不再期待。她不再眯着眼,也不再微笑了。这一次,她终于在这个伙计的身上发现了最熟悉最重要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白色。

    久违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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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岭入口,断崖客栈。

    三月之后,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