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声混蛋(五)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那上官无汲宁愿一辈子都活在这几天之中。因为这是她懂事至今乃至之后的几十年里所经历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景王府里总有太多惊喜与刺激,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深深吸引你的目光但却永远都让你捉摸不透。身怀绝技、伶牙俐齿的上官小姐刚开始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但最后却总落得灰头土脸、大败而归。她也不曾想想,自从钱塘县里遇见韩文博开始,她何时从这位四皇子手上尝到过甜头?好不容易有嘉靖那老狐狸暗中相助帮她挽回一局,她都尚且守不住这得来不易的胜利成果,现在还妄想单枪匹马打败我们的景王爷吗? “不玩了!”她将手中的骨牌往地上狠狠摔去,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是她提出要玩牌九的。想着以自己的眼尖手快,以及对赌博这门事业的热衷,对付朱载圳是绰绰有余。哪里想到朱载圳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能同时记住多张牌,又比她有谋略会算计,几盘下来她手上的筹码已经空了。 “你一共输了五十个筹码。”朱载圳一边数着自己的胜利品,一边慢悠悠地道,“一个筹码是一百两黄金,一共是五千两。” “五千两?还是黄金?”上官无汲瞪大眼睛,“你看我像不像黄金?就算我是纯金打造的,也没五千两重啊!五千两黄金能都买下你的景王府了!” “五千两黄金是买的下一座王府,但不可能是我的景王府。” “你的意思是你的王府特别值钱了?” 朱载圳微笑不语,微微摆手,身边的侍女立即捧上来一个锦盒,送到上官无汲的跟前。 “这是什么?” “送你的。” 上官无汲十分警惕地打量着他,一边心想你小子是不是又变着法整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盒子往里望了一眼。 盒子里是一张半截的黄金面具,造型诡异但却精致优美,上面镶嵌着猫眼、玛瑙等各式各样的宝石,十分璀璨夺目,充满了异域风情。看样式与尺寸,应该是专门为女子定制。上官无汲好奇地拿起面具,对着自己的脸比了一下,大小刚刚好,可以露出嘴巴与下巴。 “这是从波斯带来的面具,据说是从更远的西方某国流传而来的,只有那里的女王才能佩戴。这么一个面具,换了我五车的上等丝绸和一斛东海明珠。” “波斯人还跑这么远来卖你东西?” “是我的人在波斯买来的。平日他们在丝绸之路上替我做些小买卖。” 上官无汲不解道:“你不是开钱庄的吗?万梅钱庄啊!什么时候又跟外国人做起买卖来了?” “钱庄不也是买卖吗?只不过它是我旗下其中一个小买卖。” 上官无汲咋舌。 全国最大的钱庄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小买卖,这位景王爷可真够财大气粗的!这还没算上他广阔富饶的封地以及皇上御赐的万顷良田和无数房屋呢!看来天下首富未必是她的伯父“大老板”沈昌,而是大明朝的这位四皇子啊! 难怪他能养得起冥王座这么庞大的杀手组织了! “那个面具储藏室我已经派人搬走了。”朱载圳微笑着道,“我见你很喜欢那个黄金面具,所以想到了这个。怎么样,是不是更漂亮更有特色?” “搬走?”不知为何,上官无汲的心突然一阵发凉,吃惊地看着他,表情显得有些惊慌,结结巴巴道,“搬……搬哪去?” “我已经看好了几处地方,除了朝廷给的和皇上赏赐的东西之外,这座王府里的其他东西很快都会搬走。” “为什么?”上官无汲追问,还是紧紧地盯着他,脸色有些发白。 朱载圳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放哪就放哪。” “那……那你也不住这了?” 朱载圳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她苍白的脸蛋和惊慌的眼神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你真的不住这了?”上官无汲紧问不舍,“那你要去哪?” “我哪都不去。只是最近有些琐事需要处理,比如说冥王座。你不是一直对冥王座很感兴趣吗?你想不想知道冥王座里究竟都有些什么人?或者,你也想试试死亡之帖的威力?”
上官无汲却丝毫不受他的影响,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关心一件事,其他的任何事都不可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紧紧地盯着朱载圳的眼睛,依然不依不饶地问:“回答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载圳却依然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微微地垂下眼,看着上官无汲手中的黄金面具,平淡地道:“我在处理一些事。虽然我是亲王,但朝廷的封号与俸禄是世袭的,如果没有子嗣继承,以后这些依然还是会回到朝廷手中。所以我需要把我个人的东西好好地整理整理,因为这些东西之中有些是我难以割舍的,它们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希望为它们再找一个真正有资格拥有它们的主人,而不是从此被锁在冰冷的国库里,终生难见天日。”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上官无汲接着问。 朱载圳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如此地乌黑闪亮、光彩夺人,令人见之忘俗。它就像一团火,能够点燃任何人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火苗。他还清楚地记得,当他第一眼看到这双眼睛时,就已被它深深地吸引。它就像有着无穷的魅力,不断吸引他靠近,吸引他去接触、了解、爱上它的主人。 然而这一刻,他却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与期盼。它恐惧它所担忧的事会发生,它更期盼他来消除它的恐惧与担忧。它是如此悲伤,以至于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这一刻,他多么希望他可以满足它的请求,让它不再恐惧,不再期盼,也不再悲伤。 然而,他做不到。 他的心越痛,决心反而更加坚定。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不再逃避,而是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我就要死了。” 就因为这个诚实的回答,这双眼睛里的恐惧、期盼、悲伤都瞬间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双眼眸。 它的主人扔下面具,飞快地跑了出去。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面具,以及他空荡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