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醉月琼筵(六)
侯青栩果然在扬州等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除了冥王座与小四之外,她谁都没见。听说东方赫多次派人寻找她的踪迹,但都无功而返。相比起这位大舅舅的热情,东方卓的态度就冷漠地有些不近人情了,不仅从始至终不肯接见侯青栩,就连她这个爱徒都破天荒地被拒之门外。不过对于知道内情的她来说,东方卓如此反应倒也在预料之中。因为她很清楚,东方卓真正厌恶的人并不是侯青栩,更不是她,而是他们的父亲侯子轩。只不过比起她这个女儿来,侯青栩无论相貌气质都更像侯子轩,从而勾起他心中隐藏多年的往事罢了。 既然东方卓不愿相见,她也不能勉强。当初她是为南宫世家和邰哲峙而来,如今南宫世家的危机解除,邰哲峙飘然离去、覆天帮注定灭亡,她来扬州城的两个目的都已达成,也该收拾心情去往下一处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去看一个人。 “师兄,”扯开酒坛上的封印,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了整个祠堂,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三天来的第一抹笑容,“我要离开扬州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这坛酒就当是为我践行吧!我们一人一半,我先干为敬!” 她仰头连喝了三大口,浓烈的酒精流过喉咙,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呛得她轻轻咳嗽,脸颊隐隐有些发烫。 “老酒鬼”闵三春亲手所酿的;“火之泪”,号称天底下最烈最香最贵的酒,的确不是一般人的酒量可以承受的。虽然直到今日她都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南宫绝最爱的酒,但却是她唯一可以纪念他的方式了。 “还记得梅岭入口的断崖客栈吗?”她倚着门坐了下来,又喝了一口酒,目光飘到了远处,“有人把它给砸了,还杀死了掌柜和橱子,只有那个伙计活了下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以后我就是客栈的老板,只要我活着一天,客栈就会继续营业,谁也别想来捣乱。这可是你失约的证据,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你永远都别想耍赖,哈......” 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边笑着一边抓起酒坛,一下就喝掉了小半坛酒,脸上顿时透出了娇艳的红晕。 “对了,你还不知道你有个孪生兄弟吧?他叫杜皓飖,长得跟你很像,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呢!不过你们有一个地方不像,你知道是哪里吗?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哦!是你们笑起来的时候,你......”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向大门,眉头微微蹙起,眼中的醉意瞬间消失不见。 “抱歉,”一道柔和悦耳的男声从门外悠悠响起,“我无意旁听,只是你的反应比我预想中要慢许多。” “你怎么来了?” “有人要见你,我只是代为传话。” “是东方前辈吗?”她垂首沉吟片刻,这才道,“请转告令尊,我有急事要离开扬州,实在无能来拜见,还请他原谅。待事情了结,我一定来登门谢罪。” “你不敢见我爹,是害怕遇见侯青栩吗?可他已经走了。” “不......我确实没有时间。” “哦?”门外的人似乎笑了笑,“那我怎么闻到了酒香?你没有时间见自己的兄长与舅舅,却有时间在这喝闷酒吗?” 她微一错愕,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酒坛,苦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故意的,那你还来干什么?难道还想把我绑去吗?” “我说过了,我只是来传话的。” “既然话已传到,就请回吧!至于东方前辈面前,还请你看在我们师姐弟一场,帮我遮掩过去。” “师姐?”门外的人莞尔一笑,“明明是你在求我办事,却要占嘴上的便宜吗?若论同门学艺,我是自幼拜师,你是半路入门,自然我是师兄你是师妹;若从亲戚份上,我比你年长一岁,你更应该叫我一声表哥才对。” “是,表哥!”她果然改了称呼,“就当表妹我求求你,今天就放我一马吧!请你告诉舅舅,说我确实已经离开扬州了。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伯伯舅舅哥哥jiejie要找我,你都说你不认识你不想找你无能为力。只要你今日帮我这个忙,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表哥吩咐一声,小妹一定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这样可以吗?” 面对这一连串又快又急又有些口齿不清的话,门外的人却只回答了三个字:“不可以。” “你到底想怎样?”她讶道,“你应该不爱管闲事吧?” “别人的闲事我可以不管,但师父有命,我岂敢不遵?” “师父?”她闻言一震,原本有些晕眩的头脑也立即清醒起来,“他不是离开扬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你打算一直隔着门跟我说话?”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略一犹豫之后,将手中的半坛酒轻轻放在牌位前,这才伸手大门,望着眼前的男子。男子年纪与她相仿,面容清俊秀美,一双狭长星目隐约含笑,赫然是东方世家的五公子东方瑾。不同于初次邂逅时的黑带素服,此刻的他一身翩翩贵公子的装扮,愈发显得他肤白如玉、俊美无双。 见到她此刻脸颊绯红的模样,东方瑾似乎愣了一愣。 “二爷真的回来了?”她急切地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东方瑾不答反问道:“我说是二叔了吗?” “那你说的师父是谁?”她讶道,“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师父?” ——众所周知,这位五公子是“玉面诸葛”东方卓的亲侄儿,同时也是他的嫡传弟子,武功医术尽得其真传,素有“玉面小诸葛”之称。他所说的师父不是东方卓,又能是谁呢? “他此刻就在天清寺,你见了自然明白。”东方瑾显然不打算解答她的困惑,说完就要转身离开,但突然又想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眼她娇艳的脸色,微笑道,“念在你刚才叫我一声表哥的份上,我再送你一份忠告。这位师父可不像我二叔一样好说话,你见他之前最好还是先醒醒酒吧!否则一旦动起手来,恐怕......” 他没有说完,只是神秘地一笑,径自离去。 ×××××××××××××××××××××××××××××××××××××××××××××××××××××××× “师父!” 天清寺的山门前,当这道脱俗出尘的修长身影映入眼帘,她脱口而出的也是两个字。虽然不知道东方瑾那声“师父”从何而来,但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是除了东方卓之外她的另一位恩师——金钱先生瞿天浚。
金钱先生之名,来源于二十年前一段美丽而悲伤的传说。他就像一朵来自天际的云彩随风来去、随风而去,可望而不可即。像他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为何会突然踏足扬州城? 望着这张与十年前毫无差别的完美面庞,她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原本绯红的脸颊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你怎么现在才来?”金钱先生微笑着往她看来,“南宫府离此不过二里路程,你却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是我这师父教的轻功太差呢,还是你的身份不同往日,谁也请不动你了?” 她闻言一颤,立即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徒儿不知师父驾临,仓促来迟,请师父恕罪。” “恕罪?”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金钱先生不禁失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尊师重道了?” “徒儿心中一向敬重师父,只是以前年幼无知,才时常惹师父生气的。” “行了,别开口闭口师父的,听得我都不习惯了。快起来吧!” “师父不宽恕徒儿,徒儿不敢起来。” “你是不敢起来呢,还是等着我亲自来请你起来?”金钱先生微微一笑,居然真的走上前来,伸手就来扶她。 她又是一颤,急忙磕下头去。 金钱先生一愣,这才发现她的异常,惊道:“你到底怎么了?” “徒儿已经说了,师父若不能原谅徒儿,徒儿愿长跪不起。” “原谅你什么?” “师父心里明白。” “如果我不明白吗?” “就算师父不明白,舅舅也一定明白吧?” “你叫我什么?” “舅舅。” 听到这个称呼,金钱先生原本平淡的表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缓缓退后了半步,终于认真地看着她。 “我知道舅舅是来劝我的。”她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平静而坚定,“侯青栩三天前来找过我,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但我拒绝了。舅舅此刻现身,想必是为了同一件事,只是我要让舅舅失望了。” “原来如此,”金钱先生淡淡一笑,眼中却没有了方才的笑意,“难怪你一见面就急着下跪磕头,原来是想让我免开尊口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师倒是小瞧你了。” “徒儿不孝,请师父恕罪。” “不管是师父还是舅舅,我只问你一句。丫头!我当真叫不动你了吗?” 她俯首不语。 金钱先生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好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不经意地往远处看去,轻叹道:“算了,既然你不听我的话,那就当我没有来过。” “多谢师父成全。” “别谢的太早了。你方才不是说,未得我的原谅,你绝不起来吗?” “是。” “很好,“金钱先生悠悠道,”那你就跪着吧,一直跪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