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情难舍
洛云梦走出寝宫，抬头一看天色，已到二更天了，心想：“还好，时间还来得及。”大踏步往太液池走去，他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便要奔跑起来，刚走到偏僻无人处，双足弹地，已然飞了起来，飞到天章阁，飘身落在天章阁的一扇窗户旁，侧耳倾听片刻，除了虫鸣鸟叫，四周寂然人声，本来此处离后宫妃嫔们的住处不远，以往这个时候人声夹着丝竹管弦之声轻轻传来，此处并不十分冷清，只是如今皇上卧病在床，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自然谁也不敢再纵情欢歌。 他推开那扇未关的窗户，飞身进入，屋里灯火俱无，依旧没有人来过，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通明的灯火、巍峨的宫阙，心中思潮起伏，仰天叹了口气，只见满天的星斗都被这通明的灯火照的失去了光彩。他伫立良久，都是一动不动的，只是双手却不自知地握而成拳，手心中更满都是汗。忽然脚步声细碎，有人来了，洛云梦全身不由一颤，不知来人是否是自己等的人，他忙闪身窗后，从窗缝中瞧过去，淡淡月光下，只见一女子快步走了过来，纤腰秀面，正是崔婕妤。原来日间洛云梦借给崔婕妤看病之机，递了给崔婕妤一个纸团，纸团上所写便是约她半夜来此会面 洛云梦大喜，轻轻叫道：“钰莹，你来了！” 崔婕妤一回身，见身后站着洛云梦，惊道：“你，你……” “随我进去。”不等崔婕妤回答，洛云梦已揽着她的纤腰从窗户中飞了进去，飞至大殿正中，洛云梦轻轻将崔婕妤松开，二人相对而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淡淡光亮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感受到了千言万语，这一番对视竟似含有海枯石烂之意，隔了好一会儿，二人手臂一张，将彼此抱在怀中，相拥而泣。 崔婕妤满面清泪，情难自已，几次欲张口说话，均是哽咽难言。 洛云梦满面怜惜之情，开口劝道：“别哭，别哭。”抬袖轻轻帮她擦拭泪水。 崔婕妤哭了一会儿，情绪稍稍稳定一些，道：“没想到，没想到此生咱俩还能再相见，你，你何时进皇宫来的？” 洛云梦当即将敬献香茶以及灵芝一事说了，柔声问道：“这些年来你过的还好么？”朝她细细打量一番，见美人如玉，清秀绝伦，只是美人容貌比之当年却成熟许多，心中酸楚，想着数年来彼此天各一方，相思蚀骨，摧肝断肠，真如是一场噩梦，此番再得相见，彼此心态都已非昔日年少时了。 崔婕妤垂泪叹息，哽咽道：“这些年来，这些年来我日日思念你和儿子，当真是，当真是度日如年，儿子他……” “儿子他已经八岁了，聪明伶俐，乖巧可爱，读书很用功，他时常问我你在哪儿。” 崔婕妤泪如雨下，身子晃了晃，几欲摔倒，洛云梦忙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柔声劝道：“你放心，儿子他很好，我将你的样子画了下来给他看，这些年你虽没在我父子二人身畔，可，可我和儿子一刻也没忘记过你，等你回去了，儿子一见到你，就知你是他的母亲。” “等我回去了，等我回去了……”崔婕妤喃喃道。 “不错，钰莹，这一次我就带你回去！咱们从此后再不分离，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好不好？”洛云梦满是兴奋地道。 崔婕妤清秀的脸上露出温馨之意，眼神也充满了柔情，随着洛云梦的话道：“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忽然她脸色陡变，连连摇头道：“你……你要带我回去？不……不行！” 洛云梦道：“有何不行？，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想着救你出来，如今终于叫我等到了机会。” 崔婕妤道：“你千万不可胡来！咱们云梦山的基业，众师兄的性命，还有，还有咱们儿子的性命全都系在你我身上，既然当年悲剧已经铸成，这一生我是注定回不去的了。” 洛云梦嘿嘿两声冷笑，“谁说回不去了？等到皇上死了，你不就可以回去了么？” 崔婕妤瞪大双眸，惊道：“等皇上死了？” “皇上这一次病得不轻，我瞧他模样十有八九是好不了了，不过就算他一时不死，我也自有法子叫他上西天见如来佛主，嘿嘿。”洛云梦嘴角浮出一丝阴测测的笑意，脸上瞬间布满杀气。 崔婕妤见了他神色充满怨毒，心里咯噔一跳，颤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这个你不需要问，你只安安心心待在宫中，等那狗皇帝驾崩那日，我自会来接你回去，哼，他害得我们一家三口天各一方，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洛云梦咬牙切齿道。他双手握拳，只捏的骨骼格格直响，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崔婕妤与他相识日早，那时少年情侣，天真烂漫，情深爱笃，从未见过他发过火，今日却见他露出如此凶狠恶毒的模样，一瞬间好像不认识他了，但转念一想，他今日如此，皆因自己之故，可见他待自己情意实深，心中爱怜陡生，柔情无限，道：“云梦，我只当今生咱俩再不得相见，没想到你始终还惦记着我，我，我……这些年来，我不能陪在你们父子身旁，实是负你们父子太深。” 洛云梦低头朝她看去，满面的杀气顿时化为温柔的笑意，道：“这怎能怪你？唉，当年咱二人结为夫妻，我说过要一生好好待你的，可，可……唉，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我真恨！我真恨呀！”他右手握拳，在桌子上轻轻击了两下，又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王承甫已死在我手中了，要不是他，也许早两年我就能救你……” 崔婕妤不待他话说完，已惊道：“什么？你，你杀了王丞相？” “哼，不错，叫他多嘴多舌，前年我好不容易劝动皇上，叫他带着你去东海巡游，哪知这老家伙从中阻拦，竟反劝动皇上放弃了巡游，要不是他，你只要随着皇上去了云梦山，我便能想法救你逃出魔爪，他既阻拦皇上巡游，那当年就不该叫皇上来云梦山，当年不阻拦，后来阻拦又有何屁用！这老家伙，坏我大事，累的我不能救你出来，今日终于叫他死在了我手中了。” “你，你……他，他身为丞相，劝谏皇上乃是应尽之责，况且他又不知你我之事，你怎可……” 洛云梦笑道：“你怪我不该杀他是不是？唉，你心肠还是这样的软，他们将我夫妻害成这样，我岂会饶了他们，我一想起当年狗皇上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满朝大臣竟没有一人劝阻，我就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 “不，你，你不要这样想，当年之事都是，都是天命使然，怪只怪我命苦，你千万不可迁怒旁人。” 洛云梦怒道：“什么天命使然？我是东海仙山中的神仙，要说天命也该由我说的算，你知不知道，自我掌管云梦山以来，这座仙山在我手中更加有仙气了，每年都有许多人来咱们山中烧香礼拜，中原子弟都把我当成了神仙，等你回去了，你便是众弟子的师母，云梦山中的女菩萨，从此咱们一家三口居于海外仙山，逍遥快乐，虽不是神仙却胜似神仙。”他说到这里，十分兴奋，只当心爱之人定高兴的不得了，哪知崔钰莹双眉紧皱，脸上竟无丝毫欢喜之色，他问道：“你不高兴么？” “我，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崔婕妤言辞闪烁，神情有些异样。 “什么事？你说。” 崔婕妤呆了半晌，嘴唇动了几下，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说道：“没什么，我是怕你因我之事而迁怒旁人，你，你万不可滥杀无辜，皇上他……唉，你千万不可因我而冒险行事，我命该如此，不得不认了，这些年都过来了，只要知道你和儿子平安无事我就满足了。” 洛云梦柔声道：“放心吧，为了儿子，为了云梦山的基业，我做事自然有分寸，就算要杀那狗皇帝，我也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也不会滥杀无辜，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崔婕妤身子一震，道：“我，我……假若我不能回到你身边呢？ 洛云梦脸露不悦之色，道：“不可说不吉利的话，我是定要救你逃出这个鬼地方的！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要不了几天，咱们就再也不分离了，云梦山中的财富尽够咱们一家三口享用一辈子了，从此咱们三人天天在一起，哈哈，钰莹，我好高兴！”他说到兴奋处，忽地弯腰抱起崔婕妤，将她身子抛起，跟着又将她接住，打了个圈子，方才轻轻将她放了下来。 崔婕妤深叹口气，朝洛云梦呆看一会儿，忽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洛云梦一惊，急忙搬过她肩膀，注视着她清秀的小脸蛋道：“哭什么？我们就要在一起了，应该高兴才是。” 崔婕妤哭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只是想世事难测，我和你……” 洛云梦劝道：“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这就叫喜极而泣，时候不早了，这宫中人心险恶，你不可多耽搁，别等被人发现了，相聚日多，你这就回去吧。” 崔婕妤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云梦，我，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你别走！” 洛云梦笑道：“我自然也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只是这当口咱们更需谨慎，你若久不回去，你宫中之人必然怀疑，而且那狗皇帝已病入膏肓了，却还想着要长生不老，你说可笑不可笑，说不定他会深夜传我去的，所以我也不能久不回去，我们日后会天天在一起，不差这一会儿。”说着，揽着她从窗户中飞了出去。 崔婕妤恋恋不舍，心中酸楚，又滴下泪来，洛云梦柔声劝了她一会儿，崔婕妤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洛云梦目送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方才回去。他一回到住处，两名弟子均是又惊又喜地迎了上来，黄琼道：“师父，您怎么才回来？我和师弟都担心坏了，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我们还偷偷去皇上寝宫前看您呢。” 洛云梦道：“有事耽搁了。”当即将韩瑗死谏一事说了，却没说他和崔钰莹相会之事。 两名弟子都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又都道韩瑗愚蠢之至，舍弃全家性命，却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又问皇上万一死了，自己三人该怎么办。洛云梦眉头深锁，说道先不动声色，瞧时机行事等。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睡了，可洛云梦辗转反侧，却是如何能睡得着？满脑子都是崔钰莹泪眼汪汪、伤心忧郁的模样，不禁暗自叹息，想起心爱之人当年天真烂漫、意气风发，要不是遭此变故，她又何至于如此伤心难过，数年下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而自己这些年孤单只影，活着又何尝有一日开心过。 洛云梦与崔钰莹自小生活在云梦山中，同拜一个师父门下，因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少年人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总是用情最深而又最刻骨铭心了，那时他二人成婚才两年多，膝下刚有一子，正是如胶似漆，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时，就因皇上巡游云梦山，看中了崔钰莹，才弄得他们一家家破人散。自此后洛云梦伤心难过，面对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总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崔钰莹，而他每每在山中行走，看到眼前熟悉之景，便总会想起曾经和崔钰莹携手同在此游玩的情景，时间一久，他悲伤之情减弱，然憎恨皇上之心却是却日益增强，可他只是山野中一介草民，又如何能杀掉皇上而救出自己心爱之人？这数年来他隐忍不发，努力取得皇上的信任，终于等到皇上半死不活的时候，便想趁此机会救出崔钰莹，一家人得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