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骷髅四妖（一）
三人皆不言语。乌鸦乱叫，都等着他三人离开，好痛快享受美味。袁野于柳陶二人之死，又恼又恨又是难过，加之昨晚浴血一战，差点丧命，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耳听乌鸦聒噪，不由心烦意乱，猛地里抽出腰间宝剑，咬牙一扫，一股剑气激出，跟着一声轻啸，诸般事物一遇剑气立时被削断，乌鸦残败的尸体纷纷从空中落下，如下了场黑雨一般，侥幸未被剑气波及的乌鸦纷纷乱叫飞开。这一剑之势，当真非同小可，直至数米之外方才风平浪静。 李韩二人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袁野，脸上惶恐之色更增了几分，他二人是文弱书生，见到袁野面目清秀、文质彬彬的样子，也只当他与自己等一样，却万不料袁野身手如此了得。 袁野垂下手臂，长叹口气，“二位大哥，你们回去报信吧，让我守着柳大哥他们。” 二人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李玉方道：“你……留你一个人在这，你不害怕么？” 袁野勉强一笑，“没事的，我胆子大的很，只是还盼你们速去速回，我，我朋友还在店中，你们要是回去了，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她。” 二人不答，韩子楚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但到底还是开口道：“那，那骷髅四妖，乃是四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袁公子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只怕不安全。” 袁野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骷髅四妖？是怪物么？原来这个世上既有神仙又有怪物，倒也稀奇。” 韩子楚道：“不行我就留下来陪袁公子，李兄弟你一个人回去报丧。” 李玉惊得坐直了身子，“我一个人回去？” 袁野挥手摇头道：“你二人一块回去，我一个人留在这没事，事不宜迟，你们快去吧。” 这三人之中本是袁野最年幼，但李韩二人惊恐之下，全然没了主意，一切只能听袁野吩咐，二人当即跃上马背，和袁野道了句别，往来路飞驰而去。 袁野红着双目坐于两具尸首旁，他自见到尸体，心神激荡，身上伤口崩裂，全身都如刀割般疼痛，甚至就能感受到伤口在不断地流血，一阵难过，眼前又是模糊一片，暗想，“骷髅四妖？吸人鲜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怪正张开血口，一口咬中柳迎春脖子，然后咕噜咕噜喝血的情形，浑身不禁一颤，只觉脖子凉飕飕的，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脖子。 怔了一会儿，袁野又伸手掀开衣服去瞧柳迎春脖颈处的伤口，这伤口的确是被什么东西撕咬开的，这样的牙印绝不是猛兽的獠牙留下的，况且若是猛兽撕咬，必然血流如注，何以这地上都没有大滩血渍，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喝血的怪物？“我隐居雪山十数年，诸事不知、万事莫闻，真的孤陋寡闻至此？竟不知世上有妖魔？” 袁野这样想着，只觉身上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他自下山波折不断，几次死里逃生，但全不似此时的感觉，总觉周遭充满恐惧，好像死亡时时刻刻伴随着自己，他忽然就想到了师父临终前最后一句遗言，“孩子，江湖风波险恶，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虽过去了这么久，但贾无愧这句话还清清楚楚地在袁野耳边回荡，那时他只想就算外面情势汹涌，但只要自己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来招惹自己，可是此时柳陶二人横尸荒野，皆因出门寻找自己之故，自己责无旁贷要查出死因、找出凶手，最好能亲手为他二人报仇，如此一来，责任重大，想要即刻离开此地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可见江湖之风波险恶，只要处身其中，难免就要被风浪波及。 他在这荒野中对着两具尸体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正在十分不耐烦之际，方闻前路马蹄声响，烟尘中孟春梅等人驰马奔了过来，来人除了孟白二人，还有两辆马车，六个驾车人员，而马车上正放了两口棺材。 孟白二人驰马奔至跟前，双双滚下马鞍，扑至尸体旁放声大哭，哭了半个多时辰，二人才悲痛稍抑。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残照，萋萋芳草在夕阳下有一种苍凉的美。 袁野道：“两位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将柳大哥他们的遗体运回去再说吧。”说着朝驾车的六人挥了挥手。六人走了过来，众人合力将两具遗体放进了棺材中。 然后马车在前，袁野三人骑马跟随其后，三人心下难过，一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袁野道：“柳大哥他二人的遗体停放之处可找到了？” 孟春梅淡淡道：“找到了，谪仙楼怕影响生意，说什么也不让尸体进门，咱们没法，好在镇西有一寺庙，我们已和寺庙主持说了，先将柳大哥他二人的遗体停放在那儿。” 袁野嗯了一声。 白璧文忽道：“柳大哥和陶兄弟是怎么死的？是被人害死的么？” 袁野微觉诧异，朝二人看了一眼，道：“李大哥他们没和你们说？” 白璧文摇了摇头，“没有，我见他二人神情古怪，可问他们他们却不肯说，究竟是谁会对他二人下此毒手？” 袁野道：“这事我也迷糊的很，等回去再问清楚。” 镇西的这家寺庙名叫明华寺，统共两进院落，柳陶二人的棺木便停在西首一间禅房之中，孟春梅等人银子已花了下去，灵堂也已布置好了。 袁野离店这么久，心中始终挂念着苏思卿，当即和孟白二人交代几句，便驰马奔回谪仙楼去了。柳陶二人的死讯此时已传遍了，店中客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到袁野进来，都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袁野快步走至苏思卿房前，敲了敲房门，也不待里面的人开门，便自己推门进去了，苏思卿正坐在桌前，听见响声抬起头来，脸上似挂着泪痕。 袁野见她好端端地坐着，松了口气，走过去道：“你……” 苏思卿道：“我听说昨夜出去找你的那两位公子，今日死了。” 袁野默然地坐了下来，半晌点了点头。 苏思卿双目一闭，眼泪如泉涌般流了下来，失声哭道：“要不是我昨夜，我昨夜求他们去找你，他二人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袁野心酸道：“柳大哥他们遭此横祸，也是突然之变、始料未及，你又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太过自责了！”伸手抱住她，只觉她身子在发抖，当即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伸衣袖为她擦去脸上泪水，柔声道：“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只见她脸色惨白，神情满是悲戚落寞，心中充满怜惜，忍不住低头吻住她，吻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道：“这么久了，你定是没有休息，中午我走之后你吃饭了没有？” 便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袁野走过去开门，却是李玉红着双眼站在门外，见到袁野出来，怔怔得却不说话。 袁野道：“李大哥，有事么？我正要找你，等一会儿我去你房中找你可好？” 李玉点了点头，神情落寞，转身走了。 袁野又回到桌旁，温言安慰了思卿一会儿，方才走了出去，找到店小二，吩咐他给苏思卿送去午膳，然后找到李玉。彼时韩子楚也在他房中。 袁野走过去施礼，二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还礼让座。袁野自己坐了下来道：“两位大哥，我正要问……” 李玉不待他话说完，已道：“袁兄弟，怎么办？那，那四个妖魔出道了！”说着竟几乎要哭了出来。 袁野精神一振，“正要请教二位哥哥，骷髅四妖是何怪物？” 韩子楚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 袁野茫然摇头道：“不知。” 李韩二人对望一眼，虽不太相信，可见袁野目光澄澈、神情严肃，二人不由得不信，韩子楚道：“那是这世上最凶残、最令人发指的四个怪物！两年前齐地总有青年男子莫名失踪，后尸体被发现，皆为颈部断裂、血枯力竭而死，时人皆以为这些人为野兽袭击致死，后惨死人数上至百人，一时风声鹤唳、人人惊慌，朝廷也曾派京官奔赴齐地调查此事，可数日之间不但没有头绪，惨死之人反而渐多，直至半年后一樵夫在山林中砍柴，听见有人呼叫，前去查看，却见到了一幕极为恐怖的场景，四个僵尸般模样的怪物正搂着四个人在那喝血，先时的叫声便是从四人口中发出的，那樵夫瞧见这情形，当场就吓昏死过去了，等到醒了之后，那四个怪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四具被喝光鲜血的死尸，那樵夫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摸回家去的，其后便大病一场，直到病入膏肓、临死之前方将所见所闻告知家人故旧，因而一传十、十传百，数日间天下人人皆知，江湖上，江湖上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他说到这里，额头早已冷汗直流，更觉气促，正是紧张得呼吸都不正常了。 李玉见状，接过话头道：“再后来，这四个怪物消失于齐地，反而辗转来到中原，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只以鲜血为食，手段残忍、杀人如麻，无人能奈他们何，先时他们还只吸壮年男人的血，可后一年江南一带妙龄女子多有失踪，也皆为这四个怪物摄去了，而失踪的女子到如今更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一具。” 他话说完了，屋子里极静，三人几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李韩二人直直地看着袁野，他二人自从镇外回来，就躲在房中不敢出门，不知为何，他二人竟觉得有袁野待在身边，就安全一些，或许是因为袁野那气贯长虹的一剑，让他二人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能力保护自己。 然而袁野此时脊背上也早已渗出了一层冷汗，凌厉的目光更是不知不觉罩上了杀气，半晌道：“四个怪物如此凶残，难道就无人出头去剿杀他们么？” 李玉哈的一声笑，“谁去剿杀他们？连朝廷都做乌龟缩头不出，别人又怎会出头，世人都说定是我楚国气数将尽，所以才会出此妖魔。” 袁野眉头一皱，道：“江湖上那些人呢？” “哼，江湖上的人？”李玉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之世道人人自危，能在这乱世中保得性命就不错了，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多英雄豪杰会将生死置之度外，为惨死之人出头、为天下人出头么？”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是觉得自己言语太过偏激，当即又转了语气道：“当然即便是乱世，也自有心怀天下的仁义之士，只是这些人的结局几乎都是杀身成仁了，唉，到底比不过太平盛世，世人都不在一条心上了。” 韩子楚插口道：“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四个怪物何时来到蜀地的？又何以会被柳大哥和小陶子碰见？” 李玉身子一颤，“是呀，这四个怪物现在就在我们周围，我一想起来就浑身起筋，他们吸食壮年男子的鲜血，没准下个命丧他们口中的就是我！” 韩子楚叫道：“别说了！”呆了一呆道：“袁公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袁野没有回答，当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至于那四个怪物会不会来谪仙楼抓人实在是个无法预料的事儿，又不似知道他们必来，可以提前设防，这二人实在是吓得狠了，杯弓蛇影起来。 袁野沉默一会儿道：“柳大哥和陶公子不幸惨死，咱们自然要先为他们料理后事，再着人去给汉公子和他们的家里人报信，既然此地不宜久留，等丧事办完了，你们就赶快离开此地，回信阳去吧。” 他二人深觉有理，忙点了点头，正要开口求袁野护送，只听袁野又道：“柳大哥二人之死皆因我之故，他们的怨仇不能不报，等我安排一下……” 李韩同时叫道：“什么？你是，你是要去报仇？” 袁野沉默着点了点头，心中烦乱之极，抬头看着窗外，夜幕降临，店中各处已点起了灯笼，说道：“我想见见那四个怪物究竟是何模样。” 李玉见他冷峻的脸上写满坚毅，绝不像是随便说说，忙道：“别开玩笑了袁兄弟，不是我小看你，纵然你武功卓绝，但人怎么能斗得过妖怪，你可千万不能胡来。” 袁野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两锭黄金，足有五六十两，他和思卿从雪山中带出来的金银原本不少，可惜在雪山脚下时被那四个丑八怪劫去一包，剩下的金银好在他二人也没多花，因而路费尽够了，拿出这么六十两黄金，身上的钱已去了一大半了，他将黄金放于桌上道：“柳大哥他们因我而死，这殓葬之费自然该我出了。” 李玉皱眉道：“生死由命，柳大哥他们遭此横祸，谁也没有料到，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柳大哥生前与我们亲如兄弟，如今他客死异乡，我们岂会不将二人好生安葬了？这钱你拿回去。” 袁野站起身来，施礼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大哥就请先休息吧，小弟告退了。” 二人还欲相留，喊了几声，却见袁野径直去了。 袁野回到房中，见苏思卿趴在桌上，竟已沉沉睡了，心想她昨晚一夜未睡，今日又折腾了一天，自是累极了，当即将她抱到床上，除去鞋袜，展开被子盖好，坐在床前注视着她熟睡的脸庞，半晌轻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站起身子往外走，走到桌前，浑身一颤，顿时想起了云梦香茶，这个据说人喝之后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宝贝究竟长什么模样，袁野不由很是好奇，当即走过去打开包袱，那个蓝布包袱果然好端端地还躺在里面，伸手解开蓝布包袱，里面却是个油纸包袱，一层层打开油纸，已是清香扑鼻，闻起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而油纸包袱里却又罩了一层纱布，当真包得细致。 袁野揭开纱布，一小捧深褐色的小树叶顿时现入眼帘，这些小叶子不过拇指般大小，长着白色的小绒毛，除了清香扑鼻外，外形上与寻常的树叶并无多大差别，想到这竟是天下至宝，普天下只有三株这种茶树，而南妙手更是为了这么一小捧茶叶远赴东海、爬到数百丈的悬崖之上才偷来的，想一想都觉不可思议，怔怔出神，“这茶叶鬼使神差落到我的手中，我该如何处置它？哼，为了这茶叶，我险些丧命在肖龙飞手中，而南妙手这等下贱的贼偷，窃我三百两银子，害我身陷险境，还想再从我手中拿回香茶么？很好，他们河蚌相争，落的我渔翁得利……可这香茶放在我身边又有何用处？拿它来换银子么？这等宝贝贱卖了可惜，价钱高了又有谁能买得起？烹来喝了，它真的有益寿延年的功效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忽想到，“南妙手将那三百两银子偷了去，我根本无银钱偿还给汉文君，不如就将这香茶送给他吧，孟大哥他们不是说汉文君曾花千金也没能买得这香茶么，我若把这香茶送给他，他必然高兴，那时不但能抵掉那三百两银子，而我求他府中大夫给我解身上蛇毒，他就不好推辞了，而且万一我蛇毒无解，还正可求他收留思卿，正是一举三得。”想到这里，当即又将香茶包好，只觉放在思卿身边于她无益，当即将包袱缚在身上，又走到床边看了看思卿，方提着宝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