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伤心洒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袁野睁开眼睛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他脑子有些混乱，过了好半天才回忆起来，吃力地坐起身子，牵动身上伤处，痛得他呻吟了两声，这时他才发现天地间并不是一片漆黑，大雨过后，乌云退去，漫天星辰，正是因为暴风雨后，天上的星月格外明亮，起伏的山峦在星月之下都依稀可见。 他忽然想起了身上的包袱，吓得急忙取下，包袱早已湿透，一提直往下滴水，他慌乱地打开包袱，取出铁盒，一颗心怦怦乱跳，心里祈祷母亲写给自己的信没有湿，但一摸到纸张，便有种湿漉漉的感觉，拿出来一瞧，本来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因为被浸湿了而黏在了一起，他双手都发抖了，本想展开信的，可微一用力竟而将信撕开了一道口子，陈旧的纸张被水浸湿之后变得十分柔软脆弱。 他不敢再动了，可星月之中他已看清信上的字迹已变得一片模糊，哪里还有丝毫字的模样，他颤抖着手将信抱在胸口，眼泪就涌了出来，想到这是这世上父母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可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以后从哪里还能再寻找到父母的痕迹？ 心如刀割，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跟着越哭越响，到了最后山峦间都有他的哭声回荡。 哭了许久，袁野身子一软又躺了下去，觉得无比的绝望，父母一生仅仅就留了这封信给自己，可自己竟然都没有保存好，思卿也已被烈火派的人抓了去，指望自己救她出来，那简直是无稽之谈，在那个高手面前，自己根本不堪一击，而最关键的是自己被困在这山峰上，投天无路、遁地无门，若十天半月没有船只经过，那自己就会被活活饿死。 尽管袁野已多次面临死亡考验，但当生死再次来临时，他还是觉得恐惧难安。他绝望地躺着，目光注视着天空，那里玉宇澄澈、星光璀璨，一轮明月悬在空中，皎洁的真如白玉盘，偶有轻纱般的云雾拂过这轮白玉盘，如梦如幻，谁能想到在此之前这片天空还黑云翻滚、雷霆大作。 袁野苦笑了一声，心想：“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浑身都是痛的，腹中又觉饥饿，加之衣衫都已湿透，紧紧地沾在身上，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如此躺着一动不动，又朦朦胧胧地睡去。 等到再次醒时，东方已经发白了，接着旭日东升，金光照耀着大地，雾气被驱散，青山绿树都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袁野坐起身子，呆了一会儿，抬头朝下看去，江水汹涌，依旧滚滚东流，然自西至东，目力所及之处，除了江水和悬崖峭壁，半条船的影子也没有，他叹了口气，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除了一些银两和那小红匣子外，所有的东西都湿透了，最让他伤心的就是母亲写给他的信和祖师、师父留下来的剑谱，如今都变成一片乌云浊雾。 他盯着这些墨迹染就的纸张瞧了半晌，眼泪就滚滚地往下落，半晌哽咽地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外袍也脱了下来，摊在面前石头上晾晒，长袍已破烂不堪，然上面所绣的祥云图案还崭新如旧，这是思卿一针一线为他绣制的。他孤苦了十数年，虽然贾无愧待他犹如亲生，但总是严厉多于慈爱，只有与思卿在一起，他才能真正感受到温暖与柔情。 可现如今思卿终于还是被他们抓了去，尽管自己拼死保护她，但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地。 思卿落在他们手中会受到侮辱么？ 她胸口疼的毛病还会再犯么？ 自己掉在江里，最后又活着爬上了岸，思卿全然不知，她会因此而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么？ 袁野想到这些就觉无比凄凉，闭上眼睛，泪水涔涔而落。 这一天他就坐在峰顶望着长江，然而一天过去了，并没有一艘船路过，到了夜里他饿得几乎难眠，即便勉强睡去，也会被噩梦惊醒，到了第二日中午艳阳高照，他本极怕热，坐在山头，口干舌燥、大汗淋漓，眼望江水，恨不得再跳下去，心想淹死总比渴死、晒死好，然而这一日江面上还是没有一条船的影子。 到了第三日，他人就有些恍惚了，歪坐在那儿，双眼半睁半闭，极度心灰意冷，心想：“没想到我蛇毒还未发作，人就先死了，早知如此，这些日子我何必如此忧心，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可为什么于我来说只见祸而未见福？”一边想一边不经意地抬头往江面上看去，忽然他身子一颤，就见上游涌过来一颗小黑点，那小黑点须臾就变大了。 是一艘小船！ 袁野大喜，急忙站起身子，包袱早已被他收拾好，系在了肩上，他就是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小船顺江而下，速度极快，时间真是稍纵即逝，他忙抓住一棵藤条，身子往下一跳。 如此一抓一跳，眨眼已下了七八米，而那艘小船也已快到眼前，他心想这小船顺流而下，自己即使大声呼救，在如此湍急的水中，船也是没法停下的，自己又不会游泳，根本不能淌水过去，那么就只有一个法子能上到这艘小船上，那就是飞过去。 他望着暗潮汹涌的江心，就倒吸了口气，这一跳要是不能跳到船上，就势必会掉到江心里，再要落水，就不会像上次那般好运了，可这一刻哪容他多想，他瞅准时机，双脚在山壁上用力一蹬，跟着纵身一跳。 这真是生死一跳，在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见那船须臾就到了自己面前，然后脚下一震，就踩到了实物，但随即一阵晃动，他身子一歪，滚了两下，待到停下时，他就听到有人尖声大叫，与此同时他也瞧清楚了，自己已落在了船上，面前有几个人用惊骇无比眼神正瞧着自己。 袁野长舒了口气，只觉身子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了，当即闭上了双眼。 他此时已换上了当日霍青光送给他的那套衣衫，并非先时狼狈模样，而他又是从上面跳下来的，众人不知，以为他是从天而降，又见他面容白皙、眉清目秀，一时都懵了，过了片刻，才有一人呆呆道：“这……这人是谁呀？” 几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满脸疑问，一时竟无人回答。 过了片刻，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人问道：“哎，你是什么人？是从……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袁野两三日没吃没喝，实在是虚弱，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众人见他不言语，都低声议论，正在兴头上，就见袁野猛地坐起道：“有没有吃的？” 众人都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人答道：“有，有，有，你要吃么？我去拿出来。”说着跑进了船舱。 袁野伸头朝船舱内看去，见那人端了一盘切rou出来，上面放着两个白馒头，急忙一把接了过来，可他盯着rou瞧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却吃不下去，此时他口渴远远胜过饥饿，他一翻身，趴到船边上，就想捧江里的水喝。 众人都不知他要干什么，有的人道：“小心了！别掉下去了！” 袁野一伸手，还差一大截，根本就够不到水，他回过头来道：“有没有水喝的？” 众人又是一愣，方才端rou的那人道：“有，我……” 袁野站起身子道：“我和你一块儿去。”随着那人走进船舱，就见舱中一桌子上放着个茶壶，他走过去提起茶壶就喝，半茶壶水喝光了，依旧未觉解渴，又问：“还有没有水？” 那人傻傻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旁边一个木桶。 袁野走过去见里面果然装了一桶水，当即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茶杯，走到桶边，犹豫了一下道：“这水干净么？” 那人道：“从江里提上来的，还行吧。” 袁野嗯了一声，用杯子舀水喝，一口气喝了七八杯，方才真正解渴，跟着回到桌子旁，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众人都站在舱门前，见他长着一副斯文模样，吃起东西来却如此粗鲁，都愣楞地瞧着他。 袁野将盘中rou丝、馒头全都吃完，已有七八分饱了，舒了口气，歇息了片刻，一抬头见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瞧着自己，也不在意，站起身子对那给自己东西吃的人施礼道：“多谢，我要坐你们的船去宜昌，连上船费、饭钱，总共多少钱？” 那人被袁野怪异的举动搞懵了，一直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楞楞道：“去宜昌？加上船钱、饭钱？嗯……应该，也就三四两银子吧。” 袁野从包袱中掏出银两，放在了桌子上，也不管众人的目光，就径直走到后梢坐下了。 他呆呆地看着远处，目光深邃，这三日来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救思卿的希望实在渺茫，闯泰阿山无异于找死，可即便是找死也不能见死不救，当初自己就没有抛下思卿，如今就更不可能撒手不管了，但救思卿之前，自己必须先去京城祭拜父母，只有了却了心头这桩大事，才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至于师父的期望，自己实在不孝，无法做到狠心绝情、对思卿的生死置之不顾，只有等死了以后，见到师父再忏悔悔过了。 船上这些人对袁野充满了好奇和疑问，即便袁野坐到了后梢，他们还是跟了过来，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袁野只是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对这些人的议论声置若罔闻。 到了第二日，江面变得开阔，山势渐小，水流也没有先时那么湍急了，袁野知道已出了三峡，宜昌就在不远处了。 果然第三日上午，小船靠岸，一人走到后梢道：“哎，宜昌到了，你下船么？” 袁野站起身子，看了那人一眼，以示感谢，然后跳上了岸，这是一个码头，到处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人们都在上货、卸货，也有渔夫在捕鱼晒网，周围充斥着燥热和鱼腥味。 袁野向人问清了路径，在当地买了一匹马，他和思卿的坐骑曾在长江岸边卖了，因而一时也不缺银钱花，买了马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北赶去，他身上有伤，骑马颠簸之时，难免会震裂伤口，好在霍青光送给他的膏药灵验无比，涂抹三四次伤口慢慢就开始愈合了。 不一日便出了湖北，到了河南境内。信阳地处河南最南部，地势由北到南逐渐由平原而变为丘陵，雨水丰富、草木茂盛，素有北国小江南之称。 他一到信阳，立马就想起了汉文君，心里琢磨要不要去汉府走一趟。 其实尽管处境令人绝望，但只要没到必死之境，人都是有求生意识的，袁野也不例外。蛇毒像个巨大的阴影一直罩着他，让他寝食难安，如果有人能解去此毒，他自然乐意前往，而且汉文君究竟是何等样人物，他一直充满着好奇，这一路上总是听人说起汉文君，那些妖魔鬼怪一听到他的名头就吓得胆战心惊，这样厉害的人物，自己去赴死之前怎么着也要见上一面。 只是数日前骷髅四妖杀了柳迎春和陶策二人，二人之死说到底与自己有关，若是去见汉文君，不知他会不会对此事介怀？微一犹豫，还是决定要去，柳陶二人之死，自己难辞其咎，要是被汉文君奚落两句或是痛骂两声那才正好！ 他向人一打听，才知道汉府坐落于信阳南部的一个山谷中，山谷名叫翠微谷，他微觉奇怪，心想像汉文君这样富甲一方的商人，府邸即便不坐落于繁华帝都，也该处在四通八达的闹市之中，怎么却远在荒僻之所？难道汉文君是位淡泊宁静之人？ 此时夕阳斜照，天色已晚，这些天来他赶路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只有实在累得狠了，才胡乱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几日来什么都不想，人恍恍惚惚的，只是听到信阳二字陡然想起了汉文君，方才如梦初醒，回顾自身风尘仆仆，衣服上溅满灰尘，心想自己这个落魄样子可不能去见汉文君，既然天色已晚，不如就先找家客栈休息，买套像样的衣衫，再好好梳洗一番，待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登门拜访。 他在街上寻来寻去，一套衣服好买，但去汉府难道空手么？自然应该携带礼品前去拜访，只是买什么样的礼品而去呢？他这样富甲一方的贵人，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这种小地方又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况且即便有珍宝，自己也没钱买。 那云梦香茶乃天下至宝，如果没被那名云梦弟子又夺了回去，那么带着此物去拜访汉文君才最合适宜，当时骷髅四妖应该是杀了那人，自己被那个陌生人救了之后就应该在四处搜寻一下，可惜香茶遗落荒野了，自己到头来空手而回，还和思卿为此险些丧命，看来不义之财真的不应该拿。 既然买什么东西都不合适，袁野只好作罢，回到客栈好好洗了个澡，次日穿戴整齐便打马朝汉府方向走去。 他一路打听，人人皆知汉府，本来地方应该是好找的，可他一路行来，渐渐的人烟稀少起来，走到最后，两边都是叠翠的山谷，但见岭上白云飘荡，时有鸥鹭飞翔，草木繁盛、郁郁葱葱，景色变得清幽而宁静。 袁野暗暗纳闷，心想这种地方应该是安贫乐道之人的隐居之所，汉文君一个富商，怎会住在这种地方？莫不是走错了？可脚下所走的并不是山野小道，而都是青石铺成的大路，瞧模样都是由人精心铺设的，这条路一直通向镇上，自己走过来约莫走的有三四里了，能修建此平坦大道的，自然是富贵人家了。 他又打马飞驰了一会儿，忽然面前现出一条小河来，河上架了一座十分宽阔的白玉石桥，石桥旁边有块石碣，上写着飞云桥三个字。袁野一见那飞云桥，便吁了口气，按照路人的指点，若到汉府，就要经过此桥。 忽然马蹄声响，前方数骑人马奔了过来。 袁野见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模样，心想这些人就是从汉府中出来的么？ 那些人眨眼即至，袁野便勒马退到路旁，众人朝他扫了一眼，飞一般的去了。 袁野瞧着他们的背影，呆了片刻，日光照着他的影子，显的无精打采，与这些人的飞扬神采比起来，二者真是相得益彰。 他转过几座山丘，眼看便到了山穷水复之境，忽地山峰回转，现出一片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来！ 袁野整个人就呆住了，驻住马蹄，放眼看去，只见眼前的一块山坳里，坐落着一幢气势恢宏的府第，那府第屋宇鳞次栉比、罗列森森，少说也有三四百间，其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隐隐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