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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鸿门之宴(一)

    霍青光道:“龙大夫说袁兄弟要静心修养,咱们先走吧,让袁兄弟休息了。”

    白璧文细看袁野神色,心酸不已道:“酷暑天时,袁兄弟这般虚弱,如何能照顾自己,不如我便留下来照顾袁兄弟吧。”

    袁野还未回答,霍青光已道:“放心,我已吩咐家丁好好服侍袁兄弟了,我家公子也传下话来了,家丁们不敢不尽心。”

    袁野淡淡笑道:“白大哥放心,我如今伤口已慢慢消肿了,不过将养数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白璧文道:“我反正整日无事,留下来陪你说说话,也免得你病中气闷,霍大哥,我还陪袁兄弟待一会儿,你要有事就先去吧。”

    霍青光有些迟疑,朝袁野看了一眼。

    袁野知道霍青光是怕自己于无人之时将真像与白璧文说了,当即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霍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绝不因与白大哥说话而费了神。”

    霍青光点头道:“好,那我就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白兄弟,袁兄弟重病体虚,你也别让他说太多的话。”嘱咐了几句方走了。

    白璧文感激袁野的救命之恩,日夜尽心照顾袁野,袁野不耐暑热,几乎整日整夜不能安眠,白璧文便为他执扇扇风,让他能安然入睡,袁野甚觉过意不去,劝他离开,他便道:“我这条命要不是袁兄弟当日拼死相救,早已不在了,如今照顾袁兄弟,也不过报答袁兄弟恩情于万一。”

    如此七八日后袁野身子慢慢恢复,已能下床走动,但此番劫难,大损他肌体,他总觉脚下虚飘飘的,内力也提不起来,可他忧心苏思卿,恨不得马上离开汉府,到泰阿山去打探消息,因而便对白璧文说了,又道:“我现在身子还没痊愈,内力提不起来,你去帮我找一匹坐骑,我好离开。”

    白璧文皱眉道:“不行,这才几天,龙大夫交代了,你得修养百日,方能痊愈,否则蛇毒还可能复发。”

    袁野苦笑道:“百日,那就是数月之后了,我哪里等得及?”

    “即使不是百日,那也得休息十天半月,现在才几天,你就这样风一吹就倒了,还想去泰阿山,是去送命么?”

    袁野长叹了一声,回顾自身,自从被蛇咬了,许久都没沐浴了,蓬头垢面,加之天气炎热,身上都有气味了,道:“那好,我听你的,但我得洗个大澡,去去晦气,也许这样就能好得快。”

    白璧文便命这府上家丁给袁野准备了两大桶热水,一套换洗衣衫,然后给袁野手臂包扎好,免得进了水。

    袁野洗了个大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后,顿觉神清气爽,好像去了层层枷锁。

    白璧文笑道:“袁兄弟一副好皮囊,洗了之后还是白白净净的,只是这番大病,你整个人可憔悴了太多。”

    袁野慨然长叹,道:“当时被蛇咬一下,全然没想到会九死一生,可见命如朝露,祸福难料。”

    白璧文笑道:“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可喜可贺,等你身子大好了,定要摆酒席庆祝。”

    又过了几日,袁野不再缠绵床榻,每日便坐于书桌前看书打发时光,龙大夫交代再三,即便不将养百日,一个月时间是不能少了,否则还会旧毒复发,危及性命,袁野想到那时自己明明身子无虞,却总以为身中蛇毒,而如今却真的身中蛇毒,行动不便了,命运似乎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一样,想要离开,但门前守卫都受了吩咐,不准他踏出大门一步。

    这日袁野正在房中看书,只听门外脚步声响,他以为是白璧文,便头也没抬道:“进来吧,白大哥。”又听没有动静,一抬头,见一人站在门前,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却是那个姑娘。

    自从龙大夫上次呵斥了她,袁野已数日没有见到她了,想到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她时常来陪自己说话解闷,心中甚是感激,放下书站起身子道:“你来了,小meimei!”

    那姑娘一愣,疑惑道:“你……你……”

    袁野笑道:“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

    那姑娘奇道:“你是袁哥哥?”一时又是吃惊又感迷茫,心想:“原来他竟长这个样子!”在幽暗的密室中,袁野的脸朦胧不清,加之他因中毒而面色灰败,全然不是此时清雅模样,这姑娘忽然见到他,竟然一时没有认出来。

    袁野点了点头道:“请进来呀。”

    那姑娘脸上微微一红,走了进来,朝屋子里四下扫了一眼,道:“那个老头子不在吧?”

    袁野奇道:“老头子?”随即会意道:“你是说龙大夫么?他不在。”

    那姑娘吁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他要是在,又会眼睛一翻,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哼,真讨厌!”

    袁野淡淡一笑,替她斟了杯茶,二人在桌子旁坐下,袁野道:“数日没见到你了,你都在做什么?”

    那姑娘捧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听袁野如此说,侧头瞧了袁野一眼,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在这园子里玩。”

    袁野叹道:“是呀,这园子美如天上宫阙,要是一辈子无忧无虑生活于此,当真快活似神仙。”

    那姑娘忙道:“那你会一辈子待在这儿么?”

    袁野苦笑道:“这又不是我的家,怎会在这待一辈子?我马上就要走了。”

    那姑娘一惊道:“你是要去救苏jiejie么?”

    袁野淡淡一笑,沉默片刻道:“在密室时我度日如年,承蒙你陪我说笑解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姑娘顿时羞红了脸,低头莞尔一笑,随即又抬起头道:“你猜猜呀?”

    袁野笑道:“这我可猜不到,小meimei天真烂漫,定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那姑娘听他称赞自己,顿时俏脸晕红、心花怒放,半晌轻声道:“我叫莫青青。”

    袁野道:“莫青青?嗯,这名字真好听。”

    莫青青抬起头,不信道:“你说好听,哪里好听了?”

    袁野笑道:“草木春荣而为青,让人看见生命的热闹,自然是好名字。”

    莫青青好玩好动,很少这般一本正经地和人坐着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说你身子大好了要去湖上赏花的,要不,我现在带你去吧。”

    袁野看看门外,夕阳如火、晚霞铺陈,此时湖上水天一色,必然炫彩美丽,心中微微一动,但想到今晚自己便要离开了,还有许多事情未办,哪有功夫去赏花,而且陪着个姑娘去赏花,岂不是让人说闲话,便道:“今日天晚了,以后吧,以后若有机会定陪你泛舟赏花。”

    莫青青嘴一扁道:“太阳都没落山,哪里天晚了,你就是不愿意陪我去,要是苏jiejie你定不会这样说。”言念及此,自知失言,脸顿时红了。

    袁野颇觉愧疚,正欲说两句话安慰她,门外忽来一家丁施礼道:“我家公子在迎宾楼摆下筵席请袁公子过去赴宴。”

    袁野皱眉道:“请我去赴宴?”

    那家丁道:“正是,请袁公子现在便随小人去吧。”

    袁野站起身来,随那名家丁往迎宾楼走去,莫青青也连忙跟了上来。

    迎宾楼碧瓦飞甍、琉璃灿烂,与碧水厅遥遥相对,但一个庞然飞峻,一个小巧玲珑,两者相得益彰。袁野走至迎宾楼前,抬头上看,恍惚觉迎宾楼似高耸入云端一般,一时心中怦怦乱跳,心想汉文君请自己去,必不是赴宴这么简单,随这名家丁走上二楼,便看见汉文君站在窗前,斜阳照着他的背影,长身玉立,厅内桌上摆了一桌子酒菜,他身后站了几人,霍青光也在其中。

    汉文君听到脚步声响,回过身来,笑脸相迎。

    袁野便躬身施礼,抬头时朝霍青光看了一眼。

    霍青光也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汉文君微微还了一礼,朝袁野上下打量一番,似有称赞之意,道:“袁公子气色果已比前些日好了许多。”看了一眼莫青青道:“青青也来了?”

    莫青青笑道:“是呀!汉大哥好。”

    汉文君笑了笑,又转而看向袁野,道:“我来和袁公子介绍几位朋友。”回头看向一长须老者道:“这位是吴长须前辈,入我府中已数年了,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袁野心中一动,“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地下兵器库中那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密道,难道是他的杰作?”便作揖相见。

    汉文君又介绍,“这位是徐通达徐前辈,有一双鬼斧手。”说着侧目朝徐通达使了个眼色。

    袁野正觉奇怪,忽然眼前一花,便见一物从那人袖子里窜了出来,跟着脸庞轻风拂过,那人手中已拈了一枚树叶,淡淡而笑,袁野瞧得清楚,从他衣袖里窜出的正是他的右手,只是那手竟而暴长数寸,从自己身上取下一片树叶,又缩了回去,一切迅如闪电,自己竟然来不及闪躲,这是什么功夫?如此诡异!自己与他相距尚有四五步远,任一个人手再长,也绝对长不到如此地步。

    汉文君见袁野吃惊不已,微微一笑,又看着身旁另一人道:“这位是殷天兽殷大哥。”

    袁野在密道时见过这个姓殷的人,因他身似铁塔、面如赤焰,所以印象十分深刻,此时白日再见,更觉他脸好似被炭火烧红了一般,浓眉倒竖,面容狰狞。

    莫青青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便拽住了袁野的衣袖。

    袁野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听汉文君道:“这位殷大哥出生之前,他母亲曾梦见天狗食日,有一麒麟从云中窜出,口内喷火,将天狗逼走,后来殷大哥出生,果然全身赤红,与他母亲梦中所梦火麒麟有几分相像,而且殷大哥火道真气修炼得炉火纯青,能将真气聚而为火,所以他便有一外号叫火麒麟,你二人所习内功一水一火,不知道孰高孰低。”

    殷天兽冷笑道:“都说水能克火,今日我二人正好比一比,看看究竟谁更厉害。”说着便踏前了两步。

    汉文君手一伸,止住他道:“袁公子身子不适,你若与他比试,日后有的是时间。”说着又看向另一人笑道:“这位是莫笃声前辈,青青的父亲,精通幻术。”

    袁野躬身施礼道:“前辈技艺高深,晚辈早已领教过了,佩服!佩服!”

    莫笃声笑了笑,把脸一横,对着莫青青冷冷道:“大人在这说话,你小孩子跟来做什么?出去!”

    莫青青霎时间窘得满脸通红,抬头朝袁野看去,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女儿神态。

    袁野忍不住笑道:“回去吧。”

    莫青青垂着头默默走了出去,走到楼梯口,回过头来朝袁野看去,见袁野与众人已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她明亮的眼眸中略过一丝惆怅之意,怔了怔方才下了楼。

    汉文君笑着端起酒杯道:“袁公子身子大愈,值得庆贺,来,我敬公子一杯。”还未等袁野开口,便已一饮而尽。

    袁野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微一踌躇,仰面喝了,一时呛得咳嗽起来。

    汉文君奇道:“袁公子不会饮酒么?”

    霍青光忙笑道:“我忘了说了,袁兄弟素不饮酒的。”

    汉文君道:“男儿汉大丈夫,若不饮酒,岂不少了那份豪爽,昔年孟将军酒量豪阔,战场杀敌,保得北境平安,是何等的英雄无敌!”

    袁野笑道:“在下一介寒士,岂能与孟将军相比。”却听吴长须道:“只可惜自他去后,北境防御薄弱,犬戎虎视眈眈,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般威慑一方了。”

    汉文君亦颇有几分伤感,低着头,把玩手中的酒杯,他身旁一名家丁见他杯中已空,忙又上来给他斟酒,汉文君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些年来犬戎盛气凌人,缕缕欺凌我们,而朝廷懦弱,一味屈辱求和,甚至于向犬戎俯首称臣,自以为能换得片时安宁,只可惜犬戎形同饿狼,它要的绝不仅仅是黄金、白银和美人,而是我整个楚国。”

    霍青光忍不住气愤道:“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当今皇上安逸享乐,从不把心思放在朝政上,哪一日若犬戎真打过来了,瞧他这个皇上还往哪儿待!”

    众人听了皆叹了口气,吴长须道:“自隆景之事后,五皇子登基即位,我楚国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这些年来犬戎各个部落首领之间争权杀伐,他们内忧不断,西又有西域牵制,所以一时才没有大规模进攻我们,但如今右贤王已立,此人英勇善战、年轻气盛,据说已在厉兵秣马,看来大军压境所在不远呀。”

    汉文君冷笑道:“只可惜当今皇上身处富贵乡中,宠幸jian佞、纵情声色,是看不到这些的。”

    莫笃声一直没有说话,此时道:“如今流民乱窜、盗贼四起,江湖上又是这般情形,国家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其实危机四伏,一旦哪方火起,只怕就是燎原之势,到时候连扑救都来不及。”

    汉文君见袁野始终不发一言,便道:“袁公子不知,我汉某虽是一介商人,但素来忧国忧民,很怕哪一日会看见烽烟四起、尸横遍野的情形,我的这些朋友心境也如我一般。”

    袁野道:“汉公子和诸位前辈居安思危、忧国忧民,令人敬服。”

    汉文君苦笑一声,叹道:“忧国忧民又能怎样?只可惜我是商人而非将军,不能提剑跨马,上战场杀敌!”说着执壶,自斟自饮了两杯。

    彼时日落西山,最后一抹晚霞还铺陈天际,绚丽的光彩淡淡照在汉文君脸上,袁野只见他英俊的脸上布满忧伤,目光深邃,亦充满忧虑之色,心中不由一动,暗想,“难道他是真的忧国忧民?”

    汉文君出了片刻神,又道:“数月前汉王寿辰,袁公子曾代替我去给汉王祝寿的,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袁野脸上一热道:“那日霍大哥请我去贵庄坐客,说到公子不能亲去给汉王殿下祝寿,想让我代替公子而去,在下情面难却,可惭愧的很了。”

    汉文君道:“是我们不该麻烦袁公子的,那日还发生了些意外,害的公子受惊了。”

    袁野忽然想起汉王寿辰那日,流民聚集于王府门前闹事一事,顿时眉头一皱,只听汉文君道:“当日闹事之人,并非是真的盗匪,其实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逼不得已才会铤而走险,此事发生之后,汉王上奏要严惩这些流民,所以数日之间蜀郡地方官员抓获流民无数,尽皆斩首,到如今死者已逾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