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烈火之夜
53 唐麒慢腾腾地走到承明宫,她抬头看了上面的牌匾,仔细算一下,挂到现在正好是一百五十年,也该拆了。 陈旧的东西就是要被毁去的。 楚徇奕站在殿中,狼狈不堪。一旁,是重伤的江敬遥抱着楚蓁瑶,应该是尸体,脸色青灰,身下都是血迹,已经死了。 大殿的门吱吱呀呀响了一声,唐麒走了进来。 楚徇奕身子一震,看见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反目成仇,但是没想过这么快,不过经年而已,他便一败涂地,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是他疏忽大意,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唐麒站在门口,往前走了几步,她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温婉了,眉眼之间的戾气也少了许多。 一身深蓝色长袍让她看起来更加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 此刻她若是抱着一个孩子,可能会和一个世家少妇没有区别。 但是楚徇奕握紧了长剑,这个女人...... “经年不见,皇帝陛下可好?”唐麒温和一笑,像看见老朋友一样,“这是在等我吗?” 楚徇奕脸色铁青,回道,“是我输了。” 唐麒无所谓,回道,“不打紧,你死了好戏才开始,是吧,白珏兄长。” 凌渊果然也走了进来,但是没有回答。 唐麒让白桑把江敬遥和楚蓁瑶的尸体带出去,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楚氏楚徇奕,当年赢了天下的楚氏后人。 凌氏凌渊,当年不知因由郁郁而终,离至尊之位一步之遥的凌氏后人。 唐氏唐麒,当年率性洒脱,霸道张狂的奇女子的后人。 就像百年之前的故事重新上演一样,只是结局大相径庭,胜负颠倒。 三个人相对而立,各有心思。 楚徇奕微微叹气,道,“你们二人合力置我于死地,不担心被天下人诟病?” “天下人忙着填饱肚子,谁会担心这些小事。”凌渊回道。 “那你们二人呢?”楚徇奕道,“楚氏亡后,你们要共治天下?还是接着争斗,毕竟可是有了不同寻常的关系,还会反目?” 唐麒沉声道,“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她看着外面天色渐沉,面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是啊,将死之人,确实不用担心。”楚徇奕回道。 他依旧执着长剑,凌渊似乎没耐心了,道,“该结束了。” 唐麒看着楚徇奕,沉声道,“你不配站在这里,楚徇奕,败了楚氏的不是你一个人。” 她心里是怨恨的,非常怨恨,因为虞景。虞景命途坎坷,主要原因就是由楚家父子造成的。 唐麒最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便越发耿耿于怀。但凡和虞景的身世扯上那么一点关系的,她都没办法平静。 “玖思想说什么,败了楚氏的不是我还能是谁?”楚徇奕回道。 唐麒笑了笑,道,“你大约知道虞景的身份,你算什么。” 言简意赅,却让楚徇奕变了脸色,他喝道,“你凭什么怀疑朕的身份,朕的皇位名正言顺,虞景是谁,一个死人,他算什么东西!” “是啊,他已经死了,”唐麒道,“你马上就要去陪他了。” 方荆走进来,唐麒看了他一眼,方荆眼眸微垂,唐麒终于开口,道,“皇帝陛下,再见了。” 唐麒拖延了半天,当然是有理由的,不然她才不想见楚徇奕,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等等!”楚徇奕喊道,“玖思,你我自幼相识,难道一点情谊都没有吗!” “情谊是什么东西,”唐麒声色平平,转过身朝殿外走去,“怎么没人教过我这个词儿。” 凌渊也打算离开了,若非唐麒,他也不想见楚徇奕,成王败寇是不错,但是楚徇奕还真是算不了什么。 他以为唐麒含恨,要找楚徇奕来叙叙旧的,谁知道唐麒根本没有这个意思,那留着楚徇奕还有什么用,直接杀了就好。 “公子,走水了!”风起急匆匆地进来,说道。 “唐麒,你做什么!”凌渊追上唐麒说道。 唐麒笑了笑,“怎么了,兄长忘了我言出必践的好习惯吗,我走的时候,可是说过要烧了这里的。” “没有必要,玖思,不过是一座宫殿罢了。”凌渊道。 这里的宫殿本就是在前朝的基础上修建的,雕梁画栋,华丽非常,简单说吧,就是非常值钱,一把火烧了,也太过可惜。 唐麒不以为意,“我高兴,你若是乐意,尽管去救火好了。”她扭头走了,说的非常任性。 凌渊蹙眉,这算什么事情,合着唐麒根本就不是来和楚徇奕叙旧的,是来拖着的。 楚徇奕席地而坐,把长剑扔在地上,烧了好,烧了也好。这座深宫中无数的冤魂厉鬼,也该安息了。 帝王之位又如何,临死的时候,还不是只有一个人吗,那把冰冷的椅子,他早就厌烦了。 “长极?”一个好听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长极。” “晴儿!”楚徇奕惊得站起来,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 宋觅晴温婉一笑,道,“长极,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么能抛下你独自走了。”她神色平静,走到楚徇奕身边抱着他,像个寻常女子一样。 “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没事的,我现在只想陪着你,夫君。”宋觅晴道。 “为什么不走?你明知道我对你......”楚徇奕道。 “没事,我一早就知道你对玖思jiejie的心思,可你是我夫君,我爱你。”宋觅晴低声说道。 每个女人都会遇到那个让她心甘情愿去死的人,宋觅晴已经遇上了。 “若是有来生的话,你不要......不要喜欢玖思jiejie了,她一点都不好......”宋觅晴哭道,“好不好,来生你不是帝王,我也不是贵女,我们再做夫妻好不好......” 宋觅晴靠在楚徇奕怀里,泣不成声。 楚徇奕搂着她,道,“晴儿,你又是何苦,我不值得。” “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宋觅晴道。 值得不值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的清呢,她自己知道就好了,谁都不告诉。 冲天火光在宫城中蔓延,这座历经两朝的宫殿,它见证了许多次父子相争,手足相残的惨案,见证了许多人为了这个位置泯灭人性,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然后孤独地度过尊荣无比的后半生。
它见证了成就霸业,开疆拓土,宵衣旰食的帝王,也见证了沉湎酒色,失德昏庸的帝王。 它见证了忠于职守的臣子为天下慷慨陈词,见了刚烈无比的御史大夫血溅朝堂为百姓付出生命而在所不辞。 它亦见证了平庸无能,只会谄媚上位者,坑害百姓,破坏朝纲的小人,它什么都知道。 它什么都知道,只是无人诉说,也无人倾听。 厚重的朱雀门在烈火下无声地燃烧着,带着它深重的记忆,带着它知道的所有秘密,奔赴黄泉,再无回头之路。 春日的乾元深夜,大风骤起。 这座百年繁华的都城,终是在一场大火中走向了它的终结。 唐麒出了城,站在高处看着帝都这场烈火,心中波澜起伏,这是她幼年长大的地方。 她有关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的温暖记忆,全部都在这里。 但同样是在这里,她清楚地记得父亲和弟弟的尸身,母亲受辱自尽在她面前,穆崇和唐王府暗卫拼尽性命才将她护送到西秦,她受尽苦难。 她的命运在这里转折,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她的先生,教养她长大的虞景丧命于此,她心如刀搅;楚徇钺对她眷恋深情,开始于此;和凌渊说不清的纠缠开始于此,命运总是不可言说。 但是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事实无法改变,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过去的。 就算仇人全部都死了,就算她烧了帝都皇宫,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都无法改变。 唐家家训,活着的人不必承担死去之人的苦痛,不必为仇恨而活。 但是谁能做得到呢。唐麒把手放在心口,觉得心痛地喘不过气,如何可以,她能够让父母和弟弟回来吗,她能够不要两手沾满鲜血,不要得到天下的雄心吗。 如果可以,她不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苦痛和心酸,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 她承担着那么多的责任,连苦痛和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没人知道她有多孤独,她只能把自己刚强的一面给所有人看。 唐麒看着火光冲天的帝都,忽然觉得好冷,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更难熬了,可是她现在只有一个人。 唐麒失神直到黎明,她一个人站在高处,身边的人都不敢去找她。他们知道唐麒的为人,她的软弱是不给任何人看见的。 黎明时分是最冷的时候,唐麒不自觉发抖,却忽然觉得身上多了一件衣袍,随后传过来一个幼儿的笑声,清脆玲珑,非常好听。 像温暖的水一般浸润着唐麒冰冷的信,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 “阿黎?”唐麒沙哑着声音回头。 楚徇钺抱着阿黎,站在她身旁,温和地笑道,“我觉得你一定想阿黎了,我猜对了没有?” 唐麒展颜一笑,将阿黎抱在怀里,自己靠在楚徇钺肩膀上,“是啊,你猜对了,我很想你们。” 楚徇钺用袍子将她裹紧,沉默不语,牵着她的手回营去了。 城中,凌渊开始部署兵力,林峰虽然没有接到唐麒的命令,但是同样开始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