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长玄霱宫（二）
泼墨水烟宫阙，描金薄日胜画。 青龙拢雾蔽月，千鹤丹顶如砂。 我欲化云相随，凡眼难容刹那。 惟见帘卷风虎，燕然遥归仙家。 ——晏珺《长玄霱宫》 珩云，你可听曾听闻“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说？但在我看来，你长玄霱的青云紫霄，更是羞得巫山之云隐没山涧。 我举头仰视，不可得焉。 我对长玄霱的第一印象，大抵就是这般了，即使几百年后我甚至记不清它的具体轮廓，那绚烂光彩，鸾行凤舞，我永生不忘。 “青昭并不在神界，珩云都不知其踪，你是更没可能找到她的。” 应长天有一拨没一拨地抚弄天公絮，身前，是天坑般浅紫瀑布深谷。 “唉晏珺，你王嫂还真是不简单，她竟知我们前往神界会选择古林场，她是怎么知道的？” “啊……” 从我到这长玄霱起，我的惊叹便从未断过，所谓“唯恐琼楼玉宇”，大概就是这样了罢。那雕梁画栋，金阶玉台，悬顶飞檐，可称鬼斧神工，无尽紫川直冲入云层万叠，深不见底，激荡起浓烟漫雾，神鸟仙兽翱翔其中，其羽翼可堪遮天蔽日，其啼叫可堪穿透八荒，气势恢宏庞大令我背脊发麻。 只是，这场景为何有些熟悉？ “我记起了！我梦到过！” 我猛然大吼，倒是惊得应长天手一抖，拨快了一节，毁了一曲。 他微微叹气，收好琴，笑道：“晏珺你动静小点罢，一惊一乍的小心珩云动粗哦……你说你梦到什么？” “我梦到过神界，还有长玄霱。” 应长天闻此笑容似乎僵了一会，旋即道：“竟有如此奇特之事？倒是闻所未闻。” “怎么，你也觉得梦到神界是件奇事？那这是何故？” “我本是仙君之躯，若非珩云之意是不能出入这中央钧天的，你以为我会知晓？” 我调侃道：“珩云神尊似乎很喜欢带人来神域瞎转？” 应长天好笑地望着我，道：“珩云喜静，千百年来，他亲自邀来神界长玄霱宫的只两人，千年前的我，以及，如今的你。” 唉？竟是如此？那家伙…… “对了，你找青昭作甚？” “我，我想知道她为何杀我。” “……” “晏珺，其实我一直想说，珩云定然叮嘱过你，莫要事事都要知晓通透，这于你有害而无利。” 我并未应声，那时我们在东泽古林场，珩云杀气毕现，之后王嫂便同珩云到一旁说话，至于内容，我至今不知，只知珩云前后态度转变甚大，连应长天都参不透，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定要找青昭问个明白。 “珩云神尊和临风神尊，交情甚深？” “莫逆之交。”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多心，应长天说此话时刻意笑了笑，虽然他总是笑着，但尤其是在说这句话时晓得尤为明显、突兀，似是极力在掩盖什么。 “那，你与临风神尊……” “泛泛之交而已，不提也罢，”他直接打断了我的问话，“许久未来神界，倒有些生疏了，我先四处看看，你自便。” 继而拿了天公絮，转身而去。 珩云与应长天皆不在长玄霱，这儿又许久无人居住，连个仙童都没有，我一人难免无聊，只好去书房找些书来打发时间，书房红案上，我见到一副未成之画，画中女子绿纱胜烟，墨发卷风，明眸皓齿，朱唇点脂，身边青鸾垂首挥翼，她站在紫川牙壁上，远远朝这边望过来，神色清冷如冬夜月晕。 画下龙飞凤舞地写着：临风青昭，以及极其细小潦草，似是不经意写下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从墨迹来看，应该是才作不久，难不成，是珩云所作？不羁如他，竟会为一个女子作画？ 笔触如此细腻，可知是极其用心，那么，珩云对青昭…… 是啊，那时他见到同青昭长相神似的王嫂竟如此大的反应，平日里甚少见他这般……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很多年后，我才懂得这简短八字，是多么深切的哀伤。 收回心神，转身寻书，却发现书架上竟有大半都是下界均已绝迹之古书，有些我甚至是连名字也不曾听说。 “乖乖……” 这书架也是高得可怖，周遭也未得见有梯子一类可供攀爬之物，我只得纵了风一跃而上——真是，在神界找本书也得费这么大劲儿。 《天地通史》、《万花集》、《列神传》》——呵！这自恋得，是想看看书中是如何赞颂自己的吗？《上元录》、《六野四海之乱》——唉，竟有详细描述此战之书？ 出于好奇，我抽出这本书，许是久未清扫，一股子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连连，一个不小心，那书就这样掉了下去。 然后，“啪”得的一声，就散了…… “嚯！这，这什么质量？！” 我忙落地，附身查看，那绑书的线已然断落，纸张摊了一地。 “珩云会杀了我吧……” 无奈地蹲下整理书页，正欲拾起最后一张时，赫然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晏珺，卒。 “你在干什么？” 背部一阵寒风吹过，余光瞥见白袍玉带，闻见隐隐酒香。 我抬起头，扯出一丝难看的笑：“神尊，我……在帮您打扫书房，恩！” “哦~所以破音美人是打算把我的书拆了当抹布？你这法子倒是别致得紧。” “神尊，您这书质量不大好。” 他看了一眼，不悦道：“这本书是我写的，也是我做的。” “……” “神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曰。” “我在您书中，怎么死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一脸嫌弃地从我手中拎过散架的书，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重名而已”，便拂袖而去。 珩云原是极其不善于说谎之人，从前便罢了，只是此事绝不能不了了之，但无奈我思绪混乱，仍僵在原地，而珩云早已没了踪影。 心中百感交集，道不出个中滋味。 其实，方才除了瞥见“晏珺，卒”三个字外，我是看见了整句的—— “为避免六界再度因此女而掀起血雨腥风，神尊珩云于东方苍天无令瀚海之上的东泽仙洲将其一举杀之，晏珺，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