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问心（下）

    自打入宫以来，卿妩从没有这样香甜的睡过一觉。

    她大梦一场，梦见自己睁开眼儿，仍旧待字闺中，爹没有去战场，兄长与嫂嫂新得麟儿。而她，也没有入宫，没有遇见她的劫，更没有，一不小心丢了心。

    她几乎感到要窒息了，于是猛的睁开眼，却仍旧是景阳宫，空旷的大殿，冰凉的枕榻，让卿妩没来由的可怜自己。她压着嗓子喊霓裳进来，换上了衣服要去见蒹葭。她一面就着鞋，一面问：“蒹葭是让分去哪了？”

    霓裳为卿妩簪上一朵镂银的花，咬起嘴来，像是不想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卿妩不由笑起来，挑着眉说：“霓裳，你与蒹葭的情谊，到此为止了。倘若还想护着她，是景阳宫也留不得你了。”

    她轻轻地笑一笑，对着镜又添上一对玛瑙耳坠，回过头对霓裳，神色哀戚：“霓裳，你们是我一块儿长大的，也是我带进宫的。你素来疼爱她，我不拦你，只是今日我不收拾他，来日，人为刀俎我为鱼rou。”

    她哀从心来，眉头轻轻的颦着，护甲一下下点在案上，她痛心疾首，尽管内心对于口是心非略微有些作呕。

    卿妩转过身去，对着镜子，不说话了。隔一会，霓裳扑通跪了下来，拽着卿妩的袖角，垂着头，最终拜下去：“小姐，您待奴婢不薄，蒹葭一时糊涂，您饶她一命吧！”

    卿妩渐渐低下了眼，流苏痒痒的扫着她的脖颈，她没有说话，霓裳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带着一点隐约的檀香味，两个人僵持着。一盏茶的时辰过去，卿妩玩了玩钏子，这才含着笑，亲自去搀霓裳，霓裳垂着头不肯动。她暗暗加大力气，与其说是搀，倒更像是扯。她脸上带着笑，轻轻抱住了霓裳。霓裳猛地一下哭出来，抱着卿妩，低声喊了一遍又一遍：“小姐!"卿妩没有说话，愈发紧的抱着霓裳，她又笑了笑，笑容里总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霓裳听见卿妩开口，柔柔的，低低的说：“霓裳，我只有你了”霓裳再也没说话，也把哭声止住了，片刻的片刻她起身，领着卿妩去到了宝华殿的后院。

    卿妩知道，霓裳最终走向她的身后，。

    走的时辰很长。她稳稳当当的踩过宫门前的青石板，每走一步，发上的珠串也叮当作响。她声势浩大的踏进宝华殿，当她踏进去的一瞬，殿门吹来了一阵香风，风里带着香甜，带着纯净，也带着安宁。

    她稽首去看院里的一颗大树，繁繁的树枝，二三月里，春风似剪刀，要将枝头的新芽一寸寸的剪下去。卿妩捧着暖炉，眯起眼来，继而又稳稳的踩着花盆底，向殿内走去。

    这一路走来，恍惚是年少的春，捧着满怀的少女心事，要同蒹葭霓裳去玩。她扯了扯嘴角，用小绢掩着，敛裙进去，瞧见后院浆洗衣物的小宫女，低笑着喊了一声：蒹葭。”

    小宫女的背影猛的僵住了，隔了一会儿，卿妩才又喊了一声。蒹葭傲气十足的回过脸来，行个礼道：襄娘娘。宝华殿是静心处，您来的不大应景，还请回吧。”

    卿妩嗤嗤两声，缓缓的走过去，捏住蒹葭的下颔，嫣然一笑。用护甲一下一下划在她脸上，啧啧称赞：“多厉害。本宫真是养得一条好狗，犬吠不止，尽拿去恩将仇报了。”

    蒹葭想要挣脱，卿妩的声音很轻，眼睛危险的盯着她，用眼光一寸一寸的剜过去，她玩味的笑，打量过去。只见蒹葭面容惨败，形销骨立。卿妩用带着护甲的手拍了拍蒹葭的脸，转过头对霓裳说：霓裳，你瞧，这可不是我们的蒹葭姑娘，怎么瘦成这个模样？好说出来，让本宫替你出气不是？”

    霓裳低下头去，轻巧的蹩眉扫过，没有发出一个声儿来。卿妩摆摆手，让她出去，自顾蹲下来，盯着蒹葭，猛的发力向人过去，她用小绢拭了拭手，颇是好笑的说：“蒹葭啊，本宫从前教你，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脸面，全忘了不是？”蒹葭趴在地上撑起身子，她银牙暗咬，嘴硬说到：“是蒹葭知礼，还敬您一句娘娘。襄娘娘，您不过仗着出身好，您的脸面全。旁的姿色，手段，您又比我高到哪里去。我呸！”

    她逐渐眯起了眼，呵呵的笑起来：“单这一门三十六计你就不如。本宫若杀你，胜之不武。你既然稀罕这个皇妃的位子，也要看你做不做得了。”

    卿妩站起来，抖了抖衫子，扶着发簪，轻笑着说：“蒹葭。从前不知你，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今日是见识了。”

    她猛的转过去，虽说笑着扶住霓裳，一时竟不知说个什么好，这丫头跟了这么些年，说不疼她是骗人的，而如今...罢了罢了，个人的命。只是卿妩隐约觉得头疼，蒹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幕后那个人，却要好好与她算一笔账。

    卿妩回宫的路走的别样的急，一回去就找了小夏子来，她猛想起来，皇帝说身边的人不安分，这才拨来了小夏子。而张顺...皇贵妃用刑的时候，曾与张顺打了照面，却不是皇帝的意思。

    咦，这可是有意思了。

    她让小夏子将蒹葭的话添油加醋传出去，一面笑着一面想起皇帝，反倒乐不可支。于是说：您呐，聪明枉被聪明误，臣妾治下无方，您也不过如此。

    这一句，回敬您。

    她坐起身来，匆匆添了一卷条陈，让小夏子送去皇帝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