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闻曲渌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初霁。 半月之约还剩下不到七日,而不过几日的光阴,春意就渐渐来临。素心此时正坐在木几旁,将头靠着自己的双膝。 她乌黑柔软的青丝舒展在身后的雪色锦衣上,黑发白衣,安静至极,纯然至极,仿佛一副空灵的水墨画,就那么清澈地浮现在人的眼前。 玉白的手指轻轻握着一个还未成型的玩偶,木头雕刻的玩偶上,是熟悉却又陌生的眉目与笑容,而她在流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指腹,正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玩偶嘴角美好的弧度。 这几天,素心不是在院子的窗边静静坐着呆望着天空,就是坐在木几旁抚摸着玩偶,在这府里,除了韵琦与韵枝两名婢女,她谁也未曾见过。 “你……”她呢喃着,不知是在思念谁,也不知是谁让她如此难忘。素心缓缓抬起头,身后的墨发也柔软地划过雪衣,她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派初生的春光。 庭院中,一盘根虬结的大树巍峨立着,而碧落下,太阳正发出耀眼的光芒,映照满树。 仰面望去,翠玉色的枝叶摇曳闪烁,春影斑驳,晶莹透亮,仿佛走进漫天的果rou鲜美的绿珠葡萄世界中,呼吸之间,盈满芳香,沁人心脾。 韵琦这时正好从院外进来,她缓步走过杏林,透过大开着的雕花窗户,她看见了素心那白润胜雪瓷的脸庞上,是一片令人惋惜的惆怅。 “娘子,”韵琦快步走入屋中,她生得有些刻薄的脸上出现了满满的笑意,这笑容将她整个人衬得温柔了些,亲切了些。 她逐渐靠近木几旁的素心,缓声说道,“近日来娘子都不曾出院,是不是有些烦闷?” 素心垂首,低声回答着,“还好,已经习惯了。” 从她的语调里,听不出她的悲喜,仿佛她已经如手中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只能像这样无力地让人摆弄。 “娘子终日这样郁郁寡欢,是会憋出病的,”韵琦看着她,心里有些担忧。 韵琦虽然不清楚素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她那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欲望,甚至好像对她自己都不甚在意的模样,让韵琦不禁难过起来,“娘子,你就出去走走吧。现在府里有许多花草都逐渐复苏,霎是耀眼呢,娘子若是去走走看看,心情必定会好起来的。” 花草复苏了? 素心知道如今的秦府,必定是满园春色,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时刻。可她没有兴致去观赏那如画的景色,父亲还在云山外的马镇等着她,韵兰也没有被救出来,而且,她也不想出去碰到不该遇见的人。 “我不想……”她转头望向韵琦,正准备拒绝韵琦的好意,就在这时,韵枝忽然从屋外进来了,此刻她额头上满是香汗,粉颊可爱,正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是刚刚跑着回来。 韵枝眼里露着兴奋,她晴朗地道,“娘子,适才管家告诉我,郎主吩咐说娘子今日可以出府逛逛,若是娘子愿意,只要管家跟随娘子一起出去既可。” “那这才好呢,”韵琦在一旁,听闻后笑了起来,她立即对素心劝道,“娘子,这可是件好事,现在才过午后不久,离夜禁还早着呢,娘子不如去东西两市看看,看看可有自己喜欢的玩意?” 而韵枝早就想出府了,好不容易能有出府的机会,她也赶紧笑着说,“对啊,娘子,那些什么首饰铺,衣裳坊,娘子都应该去看看,说不定已经有很多新式好看的……”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韵琦的眼神给制止了,韵枝在韵琦的示意下,这才注意到素娘子的神情,她低着头,不像是特别的高兴。 “那就出去走走吧……” 素心慢慢说着,她看向韵枝,起身后对韵枝微微一笑。 她知道韵枝年少,又是个活泼的性子,因为有她这个沉闷的主子不知已经压抑了多少。 果然,韵枝闻言,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欢呼着,“太好了,奴这就去告诉管家。” 韵枝亦步亦趋地走到门口,又兴奋地转头道,“娘子,奴与管家就先在前门等着娘子啦。” “没大没小,她就是这样。”韵琦一边对素心说着,一边温柔地笑着。 而素心看着韵枝快乐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怔,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她这样,是最好的年华。” 韵琦准备了三顶幂篱,素心将黑色的幂篱戴上后,苗条纤细的身影在黑纱里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映衬得她如柳的腰肢更加柔美。 走出秦府大门,素心就看到了管家项笙。他正站在大门外,轮廓分明,微带风霜的手抚着腰间佩戴的长剑,剑眉星目,英俊的脸上带着一股逼人的干净利落。 “娘子,”项笙恭敬地对素心一礼,他嗓音清越,“今日由我驾车,娘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看着他的模样,素心总觉得曾经在哪儿见过他,可又总是想不起来。 韵枝听闻管家在问要去哪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在一旁挤眉弄眼,心里想着,要是娘子能去市集里逛逛就好了。而素心一瞧韵枝着急的神色,便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她对项笙礼貌地说,“那就劳烦管家带我们去东市逛逛便好,多谢了。” 项笙闻言,低头又对素心一礼,“无事,这是郎主的吩咐,只要娘子有想要的物什,不用有所顾虑,皆可买下来。” 听到他的名字,素心不再说话,她黑色幂篱下的脸色忽然苍白,过了几息,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走吧。” 说完,她就径自上了马车。 “走吧,韵枝!”韵琦对还站在门口的韵枝喊道,将幂篱递给她。韵枝愣愣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韵琦上了马车。 东市距离秦府,并不算远,而此时刚过午后,正是东市热闹非凡的时候。 东市里有很多供行人歇息的旅店客栈,它们大多都集中在东市的西北方,而东市的南方,则是烟花柳巷的聚居之所。素心一行人,进入最热闹的街道时,行人众多,马车不能行走,因此他们只能步行。 这里街道两旁是一些小摊小贩搭着的架子台,上面蒙着一层各色花布,这些商贩没有铺面,架子上多摆放着供人玩耍的小玩意儿。 他们四人,韵枝则是摇头晃脑东看西瞧,好像恨不得将头上戴着的幂篱摘下来才过瘾。有一家小贩的台子旁围满了少年与一些小女孩,韵琦许久没出府,也觉得新奇,她问道,“那是什么?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对啊,娘子,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韵枝见韵琦也好奇,活泼的性子完全放开了,她一看有那么多人围着,便拉住素心的手,见素心没有拒绝,一下子就往那边挤了过去。 韵枝推搡着,就跟个半大的孩子一般,她们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看清楚里面是在卖什么。 原来架子上摆着很多还没有涂上颜色的木偶,周围挤着的少年与女孩们则通通都在注视着小贩,他们眼睛泛着光,看那个白胡子老翁给自己心爱的玩偶涂上颜色,这时,老翁刚好给一个玩偶上好颜色,他把玩偶放到一片叶子上,“小娘子可要小心,这样拿着,颜色才不会被抹掉,回去后不要乱动它,如今这天儿,放个几日便干了。” 旁侧一个穿着粉色窄袖衣裙的女孩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下,嘻嘻笑着将玩偶接了过来,“多谢老伯,这个绣女娃娃我等了好久,真好看!” 素心在那儿站着,幂篱下的她忽然怔住了,听到绣女娃娃这几个字,眼眶蓦地变为通红。
“阿姊,我好想再要那个绣女娃娃……” 小妹微带稚嫩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在这涌动的人群中,她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仓皇地转身看向四周,没有发现阿萸的身影。 周围的人们都是如此的快乐。 黑纱遮住了素心的面庞,这欢乐的场面不适合她如今的泪流满面,素心呆呆地看向那个小女孩,她灿烂天真的笑容是那么可爱,若是阿萸没有离开,她也会这样开心地笑着。 “韵枝,你们快出来。”韵琦在人群外,大声喊着,素心听到后,才回过神来,她伸手轻轻抹掉了泪水,然后拉了拉还在好奇看着的韵枝,“我们出去吧。” 韵枝正兴致高,可娘子都说要走,也不得不走了,她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便跟着挤了出去。 他们又接着往东市的北方走,那里街道较窄,两旁大多是一些规模中等的店铺,什么糕点酒家,成衣丝绸,首饰铁器铺子。 路过一家店面时,大多数人都会被其吸引,只见它用流水隔住了行人与铺子,牌匾上刻着“若水阁”三个大字。而中间架一座小小石桥,闹中取静,显得极其雅致。 韵枝看见那铺子后,忽然又拉住素心的手,她期冀地看着素心,“娘子,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这可是家新开的绸缎坊,里面不仅卖一些样式纹路都上好的布匹,还新添了做工细致,设计精美的首饰,而且……” “韵枝!” 平日默不作声的项笙忽然打断了韵枝的话,韵枝回过头来,看见管家脸色沉着,而韵琦也将幂篱掀开对着她,是一脸的怒色。 素心知道他们为何会生气,不过她还是笑着对项笙与韵琦道,“韵枝还是个孩子,说话哪儿会考虑那么多呢?” 绸缎坊,顾名思义,也就是与秦子楚的绸缎庄是同行。现在的秦府几乎已经垄断了整个大唐的丝绸业,上至皇宫贵族,下至普通的士族寒族人家,皆为其提供所需。 如今这秦府的产业已经如此庞大,而秦府的婢女反而夸赞别家的丝绸布匹,这不是打自家的脸吗? 韵枝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她满脸通红,虽然被遮住看不见,可从她有些哽咽的声音就能听出,“管家,娘子,奴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不要哭,这有什么呢?若是生意人连允许别人发表见解的度量都没有,那还算什么生意人?”素心表面是对韵枝说着话,却是将这番话说给项笙听的。 项笙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他一笑,“娘子说的是,生意人是该有容人的雅量才对,”他又看了一眼韵枝,眼神里含着警告,“只不过秦府的仆人怎么也不能让外人见笑,若是嘴不能管好,祸从口出,给秦府添了麻烦,属下也保不了她。” 素心闻言,默不作声。其实,她觉得秦子楚的绸缎庄,虽然规模宏大,分布全国各地,布匹材质也属上佳,不是其他绸缎坊能比得上的。可也正是因为规模太大,而交通传递需要的时间又过于漫长,容易产生消息不灵通的弊病,不能轻易开设一些新式的铺子,比如像这家如水阁,将首饰与丝绸结合在一起来卖,就能吸引更多贵族女子前来。 只是,秦子楚如此聪明,连她都考虑到了,他又怎么会没想到呢? “这铺子的主人是谁?”四人接着往前走去,素心看向项笙,对这家新颖店铺也感到好奇。 项笙沉思几许,答道,“若水阁的主人不过是冒名顶替,而真正主人,名字叫做曲渌。” “什么?” 素心顿时停住了脚步,她嘴唇忽然失去了颜色,身子有些颤抖起来。 曲渌,他还好好的,而且已经到了洛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