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最怕是一见钟情

    初遇这对母女，是于风起之夜。我同哥哥们趁兴而归，远见一客栈灯火未央，便前去叩门。闻声前来的是位女妇，满脸笑语，如沐春风，爽快的邀进屋里小叙。店内，飘满果香。

    “韵荻，去给哥哥们倒茶。”她轻唤。女孩即刻把手中的竹条搁置近旁，粉嫩嫩的脸颊rou嘟嘟，圆鼓鼓的眼睛闪亮亮。“哥哥们请坐，稍等片刻。”音似铜铃，听来悦耳。系两条蝴蝶发带，随之起舞。“这么晚多有打扰。您若有活计，我们这就告辞。”大哥作揖道，欲转身。“无妨，无妨，只是些打发时日的闲活，趁晚上动动手，好在也无碍。”主人解释说，店里的营生勉强凑合，若再编些时兴的席子带去镇上卖，赚些酬劳，好宽裕点。说罢，盘起丝线，抖落掉碎布头和断线头，是副牡丹图，栩栩如生。“天色已晚，几位不如暂留于此吧，恰巧剩两间空房，挤挤许是够了。野外不安全，你们都还年轻。”女孩端来茶，翩翩步履。“哥哥们留下来吧，家里好久没热闹过了。快喝口茶暖暖，我泡的茶可香喽，浓郁得很。”伴着氤氲雾气，她有条不紊的斟开来，娴熟且敏捷。“尝尝看，好香啊。”

    大哥忙接过，来不及品味便说：“确是好茶，沁人心脾。四弟，你善茶道，快来品品。此茶不俗，不俗。”又递给我，香气撩人。女孩满脸自豪，扬起的笑容足以灿烂了整个寒冬。“临边茶庄的査老板托朋友从大草原捎来的，甚是珍贵，仅培植程序就要经好几道手。柜里另有别的存货，我去取来多泡上些，咱们喝。”她朝我善意一笑。许是见惯父亲那张严肃的面庞，我竟对笑容产生了依赖，甚至奢侈感。“我来帮你，泡茶所需的水尤为重要，热或凉均会影响茶效。”二哥逮住空子岂肯放过，故意拖长声，“四弟竟如此主动，当真难得。快别害羞了，我们都等着茶呢。姑娘别见怪，我家四弟生性温和又通诗书，实实的翩翩佳公子。”我赶忙捂住其嘴，随她离席。她眉眼含笑，手边拂过茶香。

    取了茶，重新洗清茶具，一切复光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形容女孩的娇容最合适不过。”她微微偏过头，并未接话，只是递来锦盒，“你闻闻，这是香片。”我倍感疑惑，不知香片为何物，似有种混合香味。“香片又名花茶，将有香味的鲜花和新茶混合，茶吸收了花香，因而香味浓郁，茶汤呈深色。我这里有茉莉花茶、绿茶、红茶，都算不得罕见。倒是这些玉兰花茶、桂花花茶、珠兰花茶才算稀有，荷叶、甜菊叶等植物茎叶更加难得，古时便有‘上品饮茶，极品饮花’之说。”她详尽道来，言谈间吞吐芬芳。“的确是珍品，只怕我与哥哥们不懂，反而白白浪费，不如选俗些的吧。”她取出茉莉花茶放进茶壶，“无妨，好茶当然要共享。我的任务完成，轮到你了，请吧。”我接过茶具，留一抹余香。

    不知二哥何时立在桌前，又打趣道：“究竟是茶仙子翩若惊鸿，还是荻meimei赛过甄氏女，瞧你满眼柔情，恨不能多长双侧眼。我这傻弟弟，果真有福气。”他忙不迭说着，全然忽视掉不远处端坐的荻母。幸好大哥提醒，才不至失宜。也好在主人家并未介意，只是唤韵荻来自己近旁。“看你们还这样朝气蓬勃，年轻真好。”她手捋发髻，抿了口茶。“您才是风华之态，就像画卷里的舞者一样翩然。”二哥抹了蜜的嘴，很是讨喜。“我mama是舞蹈家，可不是随便的舞者。”韵荻忙纠正。妇人的眼底扫过片刻犹疑，叹道：“什么舞蹈家，早已是过去式，跳不动了。即使再渴望舞台，腿脚也跟不上节奏了。年轻人要趁爽朗时多努力，时间快的很，可得抓住了。”大哥忙应和，“岁月不饶人。”有板有眼的样子，一贯如此。久未开口的三哥这空当来了话，“我看荻meimei颇有您的风姿，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舞蹈家。”话音未落，索性顺其自然地盯看，而对方则用手指缠着头发自顾娱乐，一言不发，令他稍显尴尬，继而保持沉默。除了同二哥拌嘴，外人面前总显得沉闷。

    荻母倒来了兴致，“她怎可听我的，这丫头多的是鬼机灵。”见势不妙，她速速将话题转向我，“好香的茶。不似茉莉清幽，另添有醇厚。孔夫子说茶在《诗经》，此时既无诗可吟，便只管品茶罢。”正欲端过去让大伙同尝，“我来，”茶盘又瞬间换到三哥手里。“快别争了，端过来就好。”荻母生怕烫到女儿，“时候不早了，喝过茶便睡吧。”先奉于母亲，后奉客人，后轮到自己。“几位哥哥不多留几日吗？”大哥回道：“明早须得赶去镇上，不便久留了。”见她面露失落，“不如随我们去逛逛，集市上可热闹呢。”三哥抢先说。可以吗？喃喃叨念着朝母亲瞥去，却没等来呼应，你说呢？她又向我投来救援的目光。我思忖片刻，“镇上人来人往难免顾不上你，不如等过些日子处理的井井有条了再唤你来，岂不更方便，不急这一时。”我没敢抬眼看三哥，想来其不悦。“也好，听你的。”她爽快地说。“四弟真体贴，”二哥只顾调侃，并未留意三哥眼里的怒火。荻母似有不悦，言语间淡了许多，“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话毕，率先离席。随即，大家也各回各屋。

    “大哥，我有个东西想送她。”三哥支支吾吾，不知是为说给我听或者无心之举，偏要立在门口。“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让我也看看。”二哥凑过去。“老二，又管不住你这张嘴，荻母和荻姑娘正在院外，这会儿还没回屋。”大哥瞟了我一眼，“屋里少被褥，所以在这等着。”“想送就送吧，不用犹豫，我们支持你。”我慷慨道。

    三哥鼓足勇气将爱物送上，是串鹅黄珠链，椭圆形，隐隐透着淡色光晕。“我没送过女孩东西，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希望你喜欢。”她满眼溢出光彩，分明渴望能将其拥有，嘴上却谢绝说：“谢谢三哥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收下吧，比起茶来这不算稀罕物，不过是因其样式颇新又仅此一件，才买了回来。我家里并无姊妹，你就收下吧，和你很相宜。”这次直接搁其掌上，“快戴上看看，仅此一条可别不合适。”她仍在犹豫，不知如何是好。正巧荻母经过，大约也对其另眼相待，三言两语便劝她收下。“确实别致，色泽明亮且这鹅黄色也添暖意。”她冲他莞尔一笑，炯炯的眸子亮如星辰，“谢谢，我很喜欢。”听其谢意，原本高大的硬汉胡乱地抓弄了几下头发，摇晃着身子，两手不知该安放何处。“果然是极品，衬得meimei更美了，你说呢。”二哥推推目不转睛的我，我竟顿时语塞，“应该说meimei令这物件更稀罕了。”大哥许是不忍他继续卖力吆喝，“你这张嘴，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降服，我倒开始怀疑了。”二哥接过去，“依我看就连观音也制不住，想来尼姑庵里还留几分机缘。”众人皆捧腹大笑，不久便散去了。

    然而三哥独独叫我出去，“四弟，你始终都没作声，难不成我送荻meimei物件惹你不快？你若不快大可明说出来，毕竟是公平竞争。我送我的珠链，你递你的茶，我是个粗人不懂高雅。”这腔火药味令我窒息，从未想过有此场景。“三哥你误会了，我岂有干涉之意。本是寻常事，都在情理之中，我和她只是朋友。”话才出口，已觉出生涩。“朋友？希望如此。”冷冷的夜，冷冷的言，那团鹅黄仿佛也化成了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