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三哥的死

    依照信中地址赶到时，三哥已安静地去了，空荡的房间静到令人发怵。一张陌生的面孔挂满泪痕，是位白发老妇在抽搐。“三哥，我三哥呢？”顾不得护士阻挠，佟骥横冲直撞地冲进病房，抓起妇人问道：“我三哥呢？死了？你们在骗我对不对，想敲诈我，想讹钱对不对，你们说啊，一群骗子，骗子。告诉你们，我有钱，我有的是钱。”他打开皮包，抽出成捆的钱来，“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好好看清楚，看清楚。不过我可告诉你们，在没见着我三哥之前，你们一个子儿也休想得到，所以说想要钱的话就赶紧把人交出来。你，看见我三哥没有？”他恶狠狠的怒视老妇，脖颈上暴起青筋。

    许是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妇人并没有因为胆怯而昏厥，反倒无比镇静。“我的好孩子，别害怕，先把钱放下听我跟你说。”她用枯黄如残叶的手，替他擦去颊边的余湿，同时留下泪来，浸润了形如枯槁的脸。

    此情此景，佟骥突然念起家中的mama，倘若她闻之死讯，该是多么痛的打击。他无力地坐在床边，只感觉冰冷刺骨，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出去，我想和老mama单独聊聊。”护士们见此人似已平静，便准其所言。

    老妇的脖颈上被勒出两圈红印，此刻正血淋淋的揭露出粗暴与野蛮。“对不起，是我无理了。大哥说三哥病危了，可我不信，于是强撑起信念赶来，接他回家。家里有大哥、二哥、韵荻，有爸爸、mama，还有那么多亲友，大家围坐火炉旁烤rou、唱歌、讲故事，一直玩到天都亮了。mama，我能喊您一声mama吗？我想家了，好想小时候和哥哥们挤在被窝里取暖，喝mama煮好的热乎的rou汤。”想到这里，忍不住泪如泉涌。老妇轻抚他凌乱的头发，轻声说：“好孩子别怕，别怕。”“三哥真的死了吗？”尽管感性一再的迫使他生疑，可理性却又强迫他相信。而在两方的取舍间，唯有老妇能指出明路。

    “早在两个月前的月末，为了救我的小女儿一条性命，他染上了肺病。可这孩子讲仁义重孝道，说什么也不肯寄信给家里，偏要死撑着，没日没夜的熬着身子。大冬天里舍不得多买几服药，也不正经吃几口热乎饭，总嘴硬说能扛过去。我那小女暗生了情愫，随他东奔西跑。只是我这可怜的小闺女，亦是享不得清福，没修来好命。本想到山林里采些药引，谁料竟整宿未归。他一听可来了气，拖着病殃的身子进山去寻，可怜我那小女，”老妇哽咽道：“许是早已命绝了。你哥哥眼见寻人未果，病情也愈发重了，终日难眠，掉了不少头发，吃进的药总也咽不下，整个人瘦到皮包骨，咯了几天血就人寰了。”我听罢，早已是感同身受，“三哥，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般苦楚，弟弟心疼啊。”老妇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是条人命。“你爹娘来了吗？”佟骥摇摇头。“没来好，没来好，否则可怎么承受。”失去孩子的苦楚她最清楚不过，她心想失去女儿已痛苦不堪，何况是儿子。“我三哥说了什么吗？”纠结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不敢问的话。老妇思忖片刻，从衣兜里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照。“这是你们一家的合影吧，像是有许多个年头了。”照片上稚嫩的孩童笑容可掬，俊朗如松的男人尽显风姿，娟娟似水的女人红润多情。那时的佟三看起来比老大还魁梧，定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他可有娶妻？”这一问引人心惊。“你别多心，”见近旁久未作答，忙解释说：“有个叫荻的姑娘，常常挂在嘴边，哪怕是睡梦中，所以我想大约很重要。”她并未提及此女的出现曾几度引起小女的不快，甚至是嫉妒。佟骥只觉哑言，尽管在意料之中。若说因感恩而接纳别的姑娘，倒不稀奇。可若说其情寄别处，定使人生疑。如何回避三哥对韵荻的喜爱呢？又是沉默良久。“算了，还想他做什么。走吧，随我去探望你哥哥，也好让他安心。”坟头将躯体埋葬，而魂魄或已飘散四海。“你们说说话儿吧，”老妇摆放好预先备的酒菜，含泪说。

    风刮过，坟头上有几株草随风摇晃。“三哥，我来看你了。原谅弟弟没能亲手将你入殓，原谅我。”佟骥揭开酒盖，洒向干涸的大地。“三哥，你是怨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怨我，怨我夺走你心爱的女子。我恨不得自己被打入地狱，恨不得这一刻就灰飞烟灭，来向你赎罪。这酒真香啊，像极了年节的烈酒，弟弟陪你喝到不醉不归。三哥，我的三哥啊！你走好，你在天有灵要保佑咱们佟家安稳。喝了这口酒，咱哥俩慢慢叙。”不知说了多久，也不知何时竟酣睡过去。

    老妇另带两人搭其回家，推门便道：“简直是疯了，拿自己当酒罐子，再怎么难受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呀。还不出来看看，你这兄弟简直跟你一模一样。你说这是图什么，活生生折磨彼此。”躲在门后的老三，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见佟骥已不省人事，方才放开胆说：“他的脾气我最了解，若非出此下策，如何逼他早结连理呢。何况宛瑶仍无音讯，我又怎能不顾一切的丢下她。”他替四弟盖好被子，就像小时候一样，默默地凝视那双含泪的眼，久久不忍离去。“快走吧，药劲马上就过去了，不是为了让你们见一面，我可不干这伤天害理下药的事。”头回做这种事，生怕会露出马脚，几天以来吃不下睡不香。“三哥，不要离开我。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睡梦里，佟骥抓住佟老三的手呼喊起来，只瞬间，两人皆泪流满面。“老mama，劳烦您照顾我四弟。”他抽出手，朝夜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