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再入宫

    一场秋雨过后，京城的天气越发凉了。七月份的清晨，竟让人觉得寒意瑟瑟。

    桑晚感觉到四平八稳的青羽华盖宫车停了，想必是到了毓祥门口。先帝丧期，嗣帝尚未正式登基，眼下正是一团乱的时候，戍城位的检查更是严格。趁这个空隙，桑晚撩开厚厚的帏帘，再次看到巍峨宫墙。油然而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叹。四年了,未央皇城还是那个样子,红砖绿瓦里透着庄严肃穆,从外面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高耸入云。

    初秋的时节,万里无云的晴朗让桑晚甚至怀疑，中间的过往,是真实的吗

    然而,毓祥门前的一对高高挂起的白灯笼,明确告诉了她答案。四年前被逐离的是被削去云水君爵位的落魄许氏女,而如今乘着宫车被人恭敬迎入的,是新帝在藩时的侧室,名分未定,却俨然皇妃威仪,由不得人小觑.

    那个贯穿了自己父亲一生兴衰荣辱,顺带左右了她的一生的君王.如今只是一个王朝的先帝,一块太庙中的神位.

    一旁的婢女香痕看她出神,问道:"小姐,您在想什么呢."桑晚一怔,随口说:"没什么,只是想到去年新做的毛毯棉衣都留扔在在别院里,肯定让人扔出去了,怪可惜的.‘

    香痕嗤笑道:"小姐何时变得那么小家子气了，您是入宫晋皇妃，又是有了身子的，还怕在这些小节上受委屈吗。”

    桑晚苦笑道：“香痕，难道你也当我们是享福去了。新帝登基，宫中权势大异。咱们皇上对我是什么情分，你更是一清二楚的。前路如何，我实在不能保证。你也要有个准备才好。“

    香痕一愣，旋即爽朗道：“好日子苦日子，一般都是人过得，奴婢只要能继续伺候着小姐和您的小主子，就什么都不怕了。”桑晚抚弄着尚未隆起的腹部，难得漏出了几分欣慰安逸的笑容，这个血rou相连的生命，正在她的身体中悄然成成长，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喜悦。简单而真实。但她还是叮嘱香痕道:"胎儿现在尚小,现在又乱,我有身孕的事只有你与尉观得知,千万不能外泄.知道吗"

    香痕连忙答应.说话间已经进了内宫,为了守灵方便,皇后洛氏以下侧妃选侍妾侍皆是暂时安顿在交泰殿后的侧宫里,洛皇后和侧妃李氏.刘氏等,已经于几日前入宫为先帝守灵.她因为身体不适,就和照顾着幼子的选侍段氏一起第二批入宫.

    她进屋之后还没有安顿下,侍女竹枝就来禀报说洛氏的贴身侍婢桂枝来了,桑晚晓得厉害,忙叫人迎进屋来,好声好气问道:"桂姑姑,眼下主子娘娘正是忙的时候,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皇后尚未正式册封，宫里上上下下都称洛氏一声“主子娘娘”

    桂枝按照王府的规矩行了礼,不卑不亢地说:"晚妃言重了,奴才本来就是供主子们驱使的.何况今儿也是主子娘娘记挂着晚妃,又实在抽不开身,才命奴婢前来探望,看看晚妃这里还少了什么"

    桑晚尚未得到册封，只能按照旧时称谓被唤做“晚妃”。

    桑晚忙乘谢恩,又说:"主子娘娘安排的万事妥帖,妾身实在感激,只是我时疫未愈,虽然想着前往灵堂为先帝尽孝,但又怕累及太后和诸位姐妹,只好请桂姑姑一会子前去帮我告个假了."

    桂枝道:"冯太医已经向主子娘娘回禀了此事,娘娘已经发了话,晚妃安心休养便是了,若有吩咐,随时传奴婢就是了."桑晚有和她客套几句,方命竹枝好好送了出去."做完这些,桑晚实在是支持不住了,就在软榻上歪着,迷迷糊糊得睡着了.

    桑晚连日劳累,这一觉睡得甚是沉.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冥冥中的先帝,他正威严地端坐在九龙御座之上,不屑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香染道:"贱婢背主行事,勾引皇子,即刻拖出去,杖毙."她吓得极了,拼命涌上前去,想从凶神恶煞的执戟士手中抢下香染,可是四肢却被抽干了力气,怎么也使不上劲.而耳边却传来了君王冰冷的审判,"许氏言行失当,辜负浩荡皇恩,削去翁主之爵,即日出宫."绝望涌上了她的心头,周围坐了一圈的皇子王孙似乎都成了幻影.这场审判中她成了最大的输家,赔上了名声,赔上了美好的希望,可为什么连香染的性命也要赔上,她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喊道:"不要，香染...”

    “主子，主子”桑晚睁开眼睛，眼前的是侧宫内室。而香痕正拿着帕子为他拭汗，关切道：“小姐今日是不是梦魇了，出了那么些汗。”

    桑晚娇喘微微，却也不欲瞒她，道：“我，我又梦见香染了。”香痕闻言一震，几乎是失声道：“小姐，您。。。”话未说完，眼圈也有些红了。她和香染本是同胞姐妹，极小时候就被买进来，自小就服侍着桑晚，就算论情分只怕也有近二十年了。当年桑晚甫逢巨变，累及香染惨死，许大人就有意将香痕的卖身契赐还，是香痕抵死不愿，非要服侍在桑晚身边的。如今往事已矣，可骤然提起，却还是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怀。

    桑晚拍拍她的手，真挚道：“香痕，时至今日，我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终究是我，对不起香染，也对不起你。”香痕含泪，直摇头道：“小姐，当年的事，是染儿自己的决定，陪着您也是我的决定，您是好人，从来没不顾我们的死活。”

    桑晚道：“四年来，我第一次梦到了香染，是不是她知道我又回来了，所以托梦前来，让我莫要忘了当初。”香痕叹息道；“就是如此，她也只是想告诉小姐，千万保重，不要再找了别人的道儿。”她顿了顿，带着几分讥诮道：“刚才灵堂那边传来消息，主子娘娘晕过去了，传来太医一看，可了不得，已经有了身孕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