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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十里桂香花下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柳绛珠自辞别了贤妃出来,死命低着头往前走,也不要人扶着,别的宫人尚还好,兰芝是万万不敢离开她的,只好一路小跑跟着她,却也不敢出声呼喊,怕惹了别人的瞩目笑话。

    好容易走到了上林苑边上,那是一片桂花树丛,即是有名的“十里桂香”盛景之所在,不过此时尚是秋初,桂树枝叶茂密却没有开花飘香,此地倒也无人赏花。柳绛珠到了一株极高大茂盛的桂树之前,方才停住,见着兰芝也不避忌,捂着脸啜泣起来。

    兰芝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由着她哭了好一会子,才劝道:“小主,您受委屈了咱们都知道,可谁让这宫里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这数不清的欺负折辱,王淑容仗着她的家世,选秀的时候就敢指使别人泼我一身茶,可你看看事后谁去追究?孙绮罗不过是受了一夜皇恩得封贵人,就在我面前无比托大,一起分来的东西样样都要捡最好的。这些也都罢了。最可恨的是,是那李贤妃,我一无家世二无宠爱,更遑论高位子嗣,她怎么就那么看不得我好,三不五时就要敲打一番,今日更是这样辱我,到底我哪里开罪了她,她竟然这么容不得我。”

    柳绛珠当着心腹之人,终于不复人前百般隐忍,连珠炮一般地控诉着,好像要把自己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晨风如水,吹拂在柳绛珠的尚有泪痕的脸颊上,兰芝看来当真是明珠璀璨,如她的名字一样惹人垂怜。

    可是宫里就是没有惜花人。

    兰芝只能轻声说道:“大小姐千万忍耐,不为别的,就像您入宫前一夜太太说的,家里不求您富贵显达,只要平安守身,就是对父母亲尽了孝了。”

    想起父母高堂的慈爱关怀,柳绛珠更是忍耐不住,边哭边说,“从前在家,爹娘如珠似宝的娇宠我,想不到一朝入此宫门,竟然这样艰难。兰芝,我真的好想他们。”

    兰芝既然能陪嫁她入宫,自然在柳家也是得脸的人,想着在柳家是的上下和睦其乐融融,着实与这压抑而又充满恶意的宫廷反差极大,她一介奴婢尚且心有戚戚焉,何况柳绛珠呢?

    只是她也明白,一入贞顺门人这辈子哪还有别的盼头,于是她只能仔细思索,劝解道:“我的好小姐,您想老爷太太,老爷太太自然也没有一日不心心念念地想您。眼下您到底是见着皇上了,还是尽力想想如何投其所好,得到上宠,纵使不跟别人比什么,一旦有了孩子,总是能叫娘家母亲进出宫闱了不是?”

    柳绛珠受此羞辱,乍听兰芝说起受宠还有些着恼,待听得“娘家母亲”几个字,却怎么也恼不起来了。她微微抬起脸来,呼吸也渐渐平稳了,说道:“你又不是没见着皇上今早上的样子,那是一分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贤妃火气那么大,还不是因为皇上少进后宫,难得来一次也没进她的宫室?面儿都见不着,还怎么投其所好,你想的也太天真了。”

    兰芝听她虽然是否定着自己的话,但明显是一句一句地听进去了,于是再接再厉道:“怎么不能啊?皇上也是人,人就有喜怒哀乐的。反正咱们回去也有李姑姑听着,不如奴婢就在这里说了,奴婢就听说宫里的娘娘中,仪妃学文最好,常和皇上论道文法,她以前出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可现在不也有了六殿下了吗?那白白胖胖的孩子,谁看了不喜欢?”

    说起乾谧,没有利益冲突的宫妃们,实在难以不爱这小娃娃,不到两岁的孩子,很少哭闹却爱笑,面如白玉一般,却不是那圆滚滚的样子。看着就喜庆。

    主仆两个各有所思,却未曾发现,不远处的桂树之后,眼波流连,透过枝叶看向她们。

    柳绛珠到底有着官家女的教养,本能喝了一句“知道就行了,不要说人是非。”顿了顿,自己却又叹息道:“仪妃是许氏之女,惠全皇后的嫡亲外甥女,我哪里有她的才学,更没有这样的运气,你当宫里的孩子这么好养吗?罢了,我也就是说说痛快,母亲说过,凡事要有克制,方才长久。我也不知道克制自己对不对,只管听她老人家的就对了,别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兰芝见她郁闷大减,松了一口气,笑道:“小主说的是。太太总是为这您的,必然不会错。”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别的,方才原路出去,转头回了聚荷斋。

    这时,一双素手剥开桂枝,一位着秋香色罗裙的少妇露出了白皙的脸庞,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年轻女官,有些好笑道:“想不到这届秀女中,也不全是蠢货。”

    那年轻女官道:“娘娘,这是聚荷斋的美人柳氏,父亲是左春坊庶子,詹事府丞,官居从六品。倒是她母亲,是前朝顾老尚书的侄女,同贤妃娘娘那边转折有亲。”

    那白皙少妇用手弹着深碧色的桂叶,语含打趣道:“我还一直觉得竹枝是个包打听,看来还是你这个姑姑教育的好。”

    那年轻女官正是香痕,她穿着墨绿宫装,手里提着一个编花篮子,里面尽装着些莲蓬,一看就是新鲜采摘的,整个人就像与这桂花天地融为一体。有她挡在前面,无怪乎刚才柳绛珠主仆两个都没发现,香痕一颗心起码有九分偏在桑晚身上,因此听这个小美人对桑晚颇多尊重,心有好感,徐徐分辨道:“娘娘莫要打趣我,还不都是您担着这个协理六宫的名字,咱们才要多看着几分。这柳氏闺名绛珠,人长得也十分漂亮,就跟个夜明珠似得,据说教养也很不错,不然她的家世着实不高,也不能选入宫中,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同期入宫的秀女们很是排斥于她,三不五时作弄一番。这柳美人也算是有成算的,虽是不免受气,从没叫人看了笑话去,只不过看今日的说法,心里还是难受的很。”

    仪妃桑晚徐徐点头,叹息道:“看她也不过十六七岁,能做到这一步已然十分难得了,想我这个岁数时候,唉。”

    香痕知道,桑晚这两年越发沉稳,早年经历虽然难看,却也释然多了。只是她还是不欲桑晚多想,因此接过话头道:“娘娘看这柳美人行事,就知道她的家教着实不差,不像是那低等官爵人家出来的。可就是奴婢这样的人也懂得,如今东宫空闲,詹事府最是虚职的,更不必题左春坊了,柳家父亲说是六品官儿,其实不过那个俸禄穿着官衣罢了,不然那起子新人哪里敢这样过分?”

    桑晚笑道:“这其中是有几分蹊跷,不过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太后不喜欢皇妃问政的。”

    香痕看她心情不错,也跟着笑道:“那算是奴婢瞎猜了,只见您仿佛是要帮这位柳美人一把一样,奴婢私下觉得,帮人也要知己知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