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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皇上,今夜是极喜庆,若娘娘独奏少了些趣味,奴婢便献上一舞,皇上可准?”话语清落坦荡,娇柔平缓。

    是那从大殿上紧跟着皇后下来的女子发出的声音,她一身青衣霓裳,挽起大罗袖,缓缓俯了身子行了个礼,抬眸,轻笑道:“太妃娘娘可准?”

    一个小小宫婢竟如此大胆?众人诧异抬眸,皇上目光身怀叵测看不通透,而一侧的太妃目光硬生生看得清楚,是绝对的喜爱。

    再去看卿世,眉目清豁恣漓,倒也是没有半分的异色。

    “准了。”

    皇帝微微勾了勾唇,那深邃的眉眼就这样直直落下殿来,直直落在那婢子的身上。

    那目光让所有人都震撼。

    清淡。

    幽深。

    好像有着什么,又好像没有什么。

    话语刚落,卿世不想多说,撩了衣袍,将那瑶琴平放在桌子上,倏然抬眸。

    就是此刻,莫清溪长袖一挥,裙裾四散成虹,长指纤纤,将那丝绸青绿长袖摆挡在脸前,脚步微移,已是蓄势待发。

    大殿漫天的浮华灯火,阑珊烙下一层一层的光辉。

    洒满了所有人的肩头。

    所有的嘈杂终于归附于平静,所有的忧思终于被打散支离破碎。卿世赶快平复好自己的心绪。

    十指莹润入寇,晶莹亮丽,她动了动,一声低沉的琴音骤然响起。

    恍然如同刀尖,迅速插入她的胸口。

    没入,翻转。

    她猛的低下头,竭尽全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模糊而朦胧的一切,四周光影却不在清晰。她剧烈喘息着,耳中开始迷乱。

    她闭上眼睛,手下的琴音已经开始狂骤起来。

    如同翻涌咆哮的浪潮,一下一下,猛然狂烈翻滚在大殿之上,发出如同鸣钟一般的嗡响。震得人耳朵生痛,但却又那般深陷在那琴音的厚重与美好之中。

    那红衣旖旎,那青衣刹那成诀,翻转如云,婆娑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真如此美好。

    屏息而诧异这一切……琴声骤然慢了下来。

    绝美女子突然抬起了头,面颊是苍白如纸,眉目是朦胧缠绵,语气凉薄。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轻轻抿唇,垂下头,那声音却突然如同茧中抽丝那般缕缕惊华。

    她道: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众人面前显现出美好的光景,那青衣女子长发四散,轻盈的舞步将所有韶华凝结演绎。

    而那皇后,便是轻轻坐在那里,红衣恣肆,鲜艳如血,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切霎时间停止。

    那青衣女子如同翩翩的碟,飞快一跃,长袖飞舞,遮掩了一切。她仿佛无骨似的旋转着,一下子将那清秀莹润的脸对着所有的人,红颜倾城,眉宇间轻软娇糯,上挑的眼睑清影妩媚。

    那皇后顿了半刻,慢慢抬起头,从那精致的镂花椅上站了起来,都在想她要说些什么,那淡如熏风的声音格外浅薄:“臣妾献丑了。”

    这皇后也真是奇怪,怎会弹琴之后脸色如此苍白,而那眉宇间的凤凰胎记呢,好像还闪着红色的光芒。

    在这裕懿太妃的寿辰上,一首《凤求凰》,这皇后也当真无甚遮掩,奏了天下女子都羞涩于弹的求爱之曲。

    当所有都震撼那双清淡凉薄,不藏任何感情的眸光时……

    那女子悠悠道:“臣妾身体不适,想要先回宫,不知太妃娘娘准否?”

    裕懿太妃皱了皱眉,刚想说话。

    “爱妃……”那帝王幽幽笑道,“再等一会儿。”

    卿世略有疑惑,侧过头,看着莫清溪垂下的容颜,神情已经不清楚,卿世自然是明了的,那莫清溪跳了一个最简单的舞,她是知道莫清溪的本领的,那天下集艳丽一身的霓裳舞,莫清溪绝对是居榜首,无人比拟。

    再抬眸看那皇帝,淡淡笑着,目光似乎是在看着卿世,但是卿世知道——不是。

    “皇上。”在卿世愣神的一瞬间,裕懿太妃右第三个男人突然站了起来。

    谈云画!先帝长子,那个曾经差点登上皇位的皇子。

    同样是……是那夜晚上……发了毒誓决心要致卿世于死地的男子。

    莫清溪骤然白了脸。

    “云桦王所谓何事?”那帝王仍然悠悠然然地问。

    谈云画笑意盈盈注视着莫清溪,忽地一笑:“本王向皇帝讨一个女子,”顿了顿,他笑得更欢了,“本王想讨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婢女,不知皇上,皇后娘娘肯割爱否?”

    莫清溪踉跄了一下,却也是强颜欢笑,睁着略焦急的眼神看着谈慕笙。

    谈慕笙必定是不准的,是吧……卿世就暗自想,然后笑了笑:“这婢女可是自幼跟着本宫的,必是不能让别人染指亏待的,倒是对不起云桦王了。”

    谈云画好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仍旧那般笑着,动了动唇,却是强势语气:“皇上以为如何?”

    “画儿,”凭空突然出了一声轻轻的女声,众人的目光陡然变幻,那大殿最上方的裕懿太妃,一身明黄的华美女人,慢慢从凤椅上站了起来,话语如同碎玉,玲珑作响,却字字珠玑,“既是从小长大的,画儿还不清楚吗?哀家已经把她暗指给云越王了,阿溪心里也清楚,画儿还如此执意吗?”

    “阿溪”是谁?是那垂首而站的青衣婢女吗?竟惹得太妃如此亲昵称她,这婢子到底是谁?

    “这……”谈云画一下子皱了眉头。

    “罢了,”谈慕笙这才出了声,“这宫女自是无关紧要的,自然不能上了兄弟们的和气,”他侧了侧头,“皇姨娘想必也是这样想的,”突然暗哑磁性的低低笑声传来,“改天若云桦王真有中意的,便许给你了,今儿倒是真不行。”

    众人好似没有从皇后的惊天琴音中回过神来,又听到皇帝如此明确的否定话语,心中疑虑更重了。

    卿世慢慢附了附身,道:“如今该挑明儿的事儿都好了,那臣妾先离开了。”说罢,卿世立刻转身,慢慢朝着大殿的门口走去。

    灯影浮华,长长的暗灰色的栖寂长影逶迤了一地,佝偻了无数艳色。

    身后传来裕懿太妃微笑意的圆润嗓音:“阿溪,皇姨娘亦是许久不见你了,你倒是不必走得快些,坐姨娘这儿,待到宴会散了,再走也不迟……”

    卿世刚刚走出来,顾染忙迎了上来。

    冰冷的手猛地紧紧抓住顾染温热细腻的手背,卿世这才感到安心。

    这种感觉,这种茫然空旷的苦楚感,竟然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又一次袭击她的心口,差点将她心中的防线击垮。

    卿世突然庆幸,至少到现在,她并不是愚蠢的。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