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血祭
屋内本还立着几个侍女,一闻此声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地,诚惶诚恐死罪死罪,“奴婢拜见皇上”;唯有蒹葭是慢悠悠回身,慢悠悠跪下去,果然是武后安过来的心腹。 那个入魔的梦中,诚然她称我为女儿,现在还白给个公主名头,但我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母皇,更不愿下榻去给她行礼,只提起十二分警惕,将衾被往胸前拥了拥。 背着雕花窗棂透过的光影,沉郁的女子身影缓步踱入。暗红色滚金边的聚罗衫与鲛绡裙,衬出来人尊贵无比的身份。我从前只见过凤冠,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女子样式的龙冠,反比凤冠更添气势压人,触之犹如刀割,只是当她走近,往我这俯视时,从那双深邃凌厉且微显血色的瞳孔里,我竟错觉出几分柔和。 若没记错,那次在梦中,她并非如此盛气凌人,眼中也没有这样的血色。 我下意识往里挪一挪,一手揪着被角捂在肩前。 她似是察觉我的畏惧,略略退了一步,声音缓下些许:“你若不愿唤我母皇,可唤我辛羽。” 她不用朕,我却不想领她这个嘴上的情,便也不唤她,略略点头。 辛羽似是并不在意,左右扫了一圈,淡淡道:“伺候公主吃些东西吧。” 其实我早早便看见桌上排着几样羹汤,想是刚才我抓着蒹葭盘问许久,她还来不及端来;直到这时她才记起,去舀了一样,端到我面前。 我瞥了一眼,扭过头去:“我不想吃。拿走。” 蒹葭在床侧跪下,手里依旧捧着那碗羹汤。 我早已打定主意不愿虚与委蛇,回头时目光越过她,直望向辛羽:“你们魔界想用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辛羽抬手,蒹葭识趣退下后,她才轻声道:“三皇神器在中和殿。” 心中陡然一凉。 伏羲琴在有期手上,被她夺走的确可能,但神农鼎和女娲血玉都在蜀山手里,她竟全夺去了。魔界有这等能力,其实哪里需要借助人界皇帝来巩固根基,能战过蜀山,他们直接攻占人界都轻而易举! “我要你血祭三皇神器。” 果然是拿我来生祭的。我冷笑道:“直接把我扔进去血祭不就行了,白白在这费什么周折。” 她微微蹙起眉头,似乎神游了会才道:“需要你全心自愿。” “自愿?”我幽幽讥讽,“我母亲数千年前为救苍生而死,我师父一向以护佑苍生为己任,你是说,让我自愿帮你去祸害天下么?” 辛羽唇角向上勾了勾,那笑居然是由衷的笑:“你依旧恨我。那就好。” 她一个好字,令我蒙得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她心理扭曲,专喜欢别人恨她? 她对侍女吩咐了几句,便径直离去,再不回头看我一眼。 屋内秩序恢复正常,该收拾的收拾,该站边上的站边上,床前蒹葭依旧跪着,端着那碗羹,焦急地央求:“公主体质特异,但许多天没有进食了,还是吃一些吧。若让皇上知道公主总是不肯吃东西,不知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呢。” 她家皇上前脚刚走,她就又来求我。我嘲弄道:“担心?你那个皇上当我是个血祭的祭品,不过是因为祭品保存比较麻烦,悉心供着罢了。” 蒹葭垂下头去,低声辩道:“公主以为自己是祭品,可皇上从没当您是个祭品!您睡着的时候,皇上隔三差五便来看看,亲自喂汤喂药,还悉心布置了所有陈设,生怕哪日公主您醒来,会不喜欢这个地方……公主,您真的辜负皇上的心意了!” 说到底,还不是怕我这个祭品出事、怕我始终不肯自愿,血祭不了三皇神器。她是辛羽的心腹,自然要为她家皇上说话。 我拿起汤匙,一面在那羹里搅弄,一面道:“若她真有爱女之心,最起码要护自家女儿幸福平安,还要我血祭干什么。”更何况,鬼才是她女儿。 蒹葭被堵得哑口无言,只死死垂下头。 但我也的确是饿了,默默将那碗羹端来吃抹干净。总不能一直为难着她、和她置气,她到底不过是个侍女。 之后我才发现,我实际上被辛羽威胁了。 多方打听,听说有期确实没事,并非辛羽欺骗于我,我当然是火急火燎想去见他,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新眼睛用着有没有不舒服云云。但不晓得是哪朝哪代立下的规矩,宫中女眷不得随意出宫,我的灵力又被辛羽封个干净,是以即便有期的王府在宫外不远,我爬到宫楼最高处眺望,也没法从芝麻大小的行人中分辨出哪个是我的有期。
而每每趁着辛羽探望我提出要求时,她总会十分巧妙地跳过了让我见有期这个要求。这分明是把有期当做筹码,要换我的血祭。 算盘打得很精。 左右我没打算活着离开长安,但我希望有期能活着离开长安。电光火石之间心生一计,不如把这个血祭先答应下来,多见有期几面,多说几句好话,换有期的自由;做好准备后抄一把毒匕首去造个反,杀得了辛羽便杀,杀不了自绝经脉加毒匕首正好可以自尽,胜可为民除害,败可毁其计划。反正让我自愿血祭是做梦。 想出这个不错的计划后,我便招来侍女替我好生梳洗,将脂粉多匀一匀,堆起满面笑容杀向辛羽的甘露殿,一番大彻大悟慷慨陈词,利用些许她对我所谓的母女之情,十分顺利地完成了交易。 三月后血祭,血祭前一日,放有期离开长安。 作为额外奖励,我被准许随时出宫,在长安城内自由活动。整座长安城有结界,辛羽不想放出去的人,自然逃不出去。造反计划初步成功的那天傍晚,我着人一顶轿将我抬去有期王府寻他。 轿子上晃得晕头转向,抬到一半我忽然觉得这势头不对。我又不是去嫁人,何必坐轿子,看来是这些天养尊处优惯了,身子也懒。但身子却万万懒不得,万一到时候连匕首都拿不稳,本姑娘这个反还造不造了? 于是扔下轿子,徒步去寻他。 三月阳春,他在王府里湖心亭中站着,四面莲叶将青,碧波粼粼荡漾。 他脸上的依旧是那条黑绫,转向我时,怔了一怔,唇角缓缓上翘,刹那间仿佛回了千年前木叶园。 那一年,三千桃色灼灼烟霞,满池莲花徐徐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