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父母的离去我心里逐渐接受了，伤悲无用，不如想想怎么找王上算账。到底能不能打得过王上暂且不论，且说若我真的把王上怎么样了，子夜定然会和我决裂，甚至反目成仇，可若我不为父亲母亲出口气，又实在难以告慰他们，是以左右为难，看到子夜便觉得有些心烦有些内疚，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我不杀他，我只卸他两条胳膊。

    思及此，我心情大好，连带对子夜都更亲密了。

    今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子夜掐指一算，五月十五，宜祭祀、嫁娶、纳采、祈福，诸事大吉。于是他非常开心的大胆的做了份桃花饮。我满怀期待的喝了一口，在嘴里包了一包，失望地吐了出来。子夜“咦”了一声：“不好喝吗？我是按照你说的步骤做的啊！”他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秀美的五官瞬间皱成一团，果断吐掉。

    我生气的板着脸：“怎么是酸辣味的？”

    “是你说这几天没胃口，要多加醋多放辣椒的！”

    “看来今天不宜做饭！”

    吃完饭我主动去洗碗，一直洗到所有的碗都失手滑落，于是我又去打扫碎片，看来今天也不宜洗碗。收拾妥当回到星辰轩，看见子夜正对着那件鲜艳的嫁衣凝神。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郁闷。他一定是很喜欢那件红色的喜服，所以才提出要不要换个时间，可现在穿不了了，于是他不高兴了。

    子夜回头看见我，擒笑问：“碗洗好了？”

    我耸耸肩：“没洗好，摔破了，我就扔了。”

    子夜嘴角抽了一下，怅然道：“好吧！哎，当年我在昆仑负伤，你还照顾了我一个月呢，那碗煮糊的药渣拌点水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想想没被你照顾残了真是万幸。”我低头腼腆一笑，那一个月，他的确过得惨绝人寰。子夜伸手揽住我的肩，指着嫁衣问：“这嫁衣你试了吗？”

    我点点头，腹诽：当然试了，废了本小神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复杂的凤冠霞帔穿到身上，简直不想再穿第二次，不过穿上之后，确实美艳不可方物。

    “你再穿上试试吧！”

    我摇摇头：“太繁琐了我穿不好。”

    “那我帮你。”

    帮，怎么帮？我可没做好准备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我立刻后退两步，警惕的拢了拢衣襟，果断拒绝：“不要！”

    这个举动大约深深刺激了子夜，他垮着脸看着我，沉默半晌，愤慨的指着我义正言辞的抨击：“你干嘛啊？我又不是要非礼你！再说了，不是你说的么，我们的姓名呈给了父神母神，即便没有举行婚礼也是夫妻，既然这样，就算我对你怎么样也是天经地义吧！”

    我脸上噌的一烧，结舌道：“什么，什么啊，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别跟我扯那么多，我不管，我不干！”

    “我非要你穿呢？”

    “你霸王硬上弓！”

    “我霸王...你哪儿学的这个词？”

    “在昆仑时白茹雪教我的！”

    子夜哑然失笑，朝我伸手。我以为他想霸王我，转身就走。身后听到一声清脆的响指，我不由得驻足回头。只见那件艳红的嫁衣长了眼睛一样轻飘飘落向我。只那么一瞬间，就整整齐齐的穿在我的身上——

    交领重叠，层层描金穿银迤逦出繁花织锦，广袖及地，绣上文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腰封销金描银绘成云鹤轻翔，比目双鱼叮咚环佩逶迤足尖清脆有声，裙上绣出凤舞九天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绵延出凤羽攒花的图案，锦缎制成赤炎般的画帛披与肩上，背部捎下落，缠绕在手背间，尾上金丝滚寸，镶着碎碎水晶，足上红鞋绣着雍容芍药，鞋边坠玉，行走时簌簌有声，雍容华贵自不待言。

    我舒了口气。原来他不是要霸王我，只是用置换术给我穿上嫁衣。子夜来神界三百年，这些七七八八的法术他都学得差不多了，连这种最无聊的置换术都学会了。

    原先在我身上的那身月白色神袍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子夜的手中，他随手丢在屏风架上，牵着我的手将我按坐在梳妆台前。

    我的梳妆台上描妆的物件不多，子夜一一打开看了眼，拿起粉色唇脂，覆手变作和嫁衣一样惊艳的红色，用手指沾了一点，微热的指腹轻轻抹上我的唇瓣，我不由得颤了一颤，再看镜中的自己，唇色娇艳欲滴。染了唇，指尖的余红在我额间不经意的划过，一点红晕，映的柳眉杏眼妩媚多情。

    “子夜...”

    他笨拙的盘起我的头发，取过玲珑点翠攒珠金凤，簪在我的发间，垂下的细小金丝链遮了半张脸，也恰到好处的挡住那些凌乱的发丝。

    “朱唇一点桃花殷，其艳若何，牡丹凤凰。”子夜声音低沉，微微粗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我的脸颊，带着撩人的温度，我浑身一颤栗，禁不住躲了一躲。子夜躬下身贴在我耳边问：“好看吗？我可是拿纳雅试了好多次呢！”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点头：“好看。”凤簪上的丝链玲珑作响。子夜抚掌笑道：“等我一下。”他折身去了院子里，我听到一些窸窣的声响，还没来得及起身看看什么事情，子夜已经回来了。方才的一身金扣宝石蓝的衣裳换做赤红色的广袖长袍，乌发挽起，戴着华丽英气的金色发冠，容颜惊艳，俊美无双。眼睛被他这幅模样晃得有点晕，我揉了揉眼，不解道：“你到底要干嘛？”

    子夜挑了挑长眉，深邃有光的凤眼携了丝得意味道：“娶娘子啊！”

    “娘子是什么意思？”

    子夜抚额：“能不能不要总问这种白痴的问题。娘子就是妻子的意思，要不要我再解释一下妻子的意思？”

    我怔了一怔，心头充斥着说不清的欢喜，溢出嘴角。

    子夜牵过我的手走向院子。静夜无风，黛色天空上繁星闪闪，月影飘摇，合欢树撒下斑驳的树影，初夏的夜晚，如水般宁静，那些吱吱的虫鸣像石子投入水塘，悦耳动听，荡开一圈圈喜悦的涟漪。

    院中有一张三尺高半丈长的香案，摆了两根大红的蜡烛，正欢欢喜喜的窜着火苗。蜡烛间放了四个精致的银盘，分别盛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子夜携着我跪在那香案前的蒲团上，对着漫天繁星，诚恳道：“父神母神在上，师父在上，小神君殿子夜，徒儿北冥子夜，今日娶涵御晚星为妻，今生今世爱她护她，不离不弃。愿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以星辰为证。”

    这番誓言说得真好，可信度极强。我深吸一口气，满心欢喜的看着他，郑重的盟誓：“父神赐福，母神予灵，小神涵御晚星，今日嫁给君殿子夜，今生今世，尊他敬他爱他护他，不离不弃...”我忽然想起母亲的遗笔上写着我和子夜性命相连的事，于是又说，“生死不离不弃。愿夫妻恩爱，直至生命的尽头。以星辰为证。”

    发完誓，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了了一桩期盼已久的心愿，舒完气转头问子夜：“为什么要以星辰为证不以明月为证呢？”

    “因为今晚星星很亮啊！而且，请月亮作证的人太多了，月亮不一定肯管我们，可是请星星作证的人很少，星星有那么多，它们肯定会争先恐后的为我们作证。”

    听他这么一番说辞，顿时觉得漫天星辰都生动起来，一闪一闪仿佛都在看着我们。子夜携了我的手，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是星星。”

    一拜天地，我们牵着手向漫天的星辰和空灵的夜，郑重的叩首。

    二拜高堂，我们牵着手朝我父母亲墓上的合欢树，郑重的叩首。

    夫妻对拜，我们转过身面对着彼此，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叩首。

    大红喜烛流着欢喜的烛蜡，子夜看着我，眼神深邃复杂。他扶我起身，目光灼灼的望着我。我被他盯得有些窘迫，支支吾吾的问：“拜完了，然后呢？”

    “喝合卺酒。你家有酒吗？”

    我说了声有，便提着裙摆叮叮咚咚地去父亲的书房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坛来。子夜拉我回房，挥手变来变去，造物术出神入化，手指翻覆之间，风格清新的星辰轩变得一派红火，烛光摇摇，炽热且浪漫。

    我板着脸严肃的问他：“你居然会造物术？”

    “为什么不会？”

    “那我让你变张小榻出来睡你为什么不干？”

    子夜眉开眼笑道：“佳人邀我同床共枕，我为什么要变张小榻出来独裹寒衾？”

    “北冥子夜你...”

    “我们喝合卺酒吧！”

    一小坛酒刚好一人一杯。子夜颇有情调的凑到鼻尖闻了闻，还小沾了一口，连连点头。切，喝个酒还这么多花花，实在不是我星某人的风格，我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豪情万丈：“子夜，我敬你。”

    “哎哎哎！”子夜慌忙拦下我凑到嘴边的杯子，“不是这样的，我们要这样。”他将手臂套入我的臂弯中，深情地看着我，“我敬娘子，愿娘子青春常驻，容颜不老。”

    “我敬子夜，愿子夜...嗯，也青春常驻容颜不老吧！”

    仰头一饮而尽，我傲娇的给子夜看我的空杯子以示自己海量，子夜也正朝我显摆他的空杯子，推杯撤盏，子夜慢悠悠的凑近，我不由得缩了缩：“你干嘛？”声音细小的像蚊子，子夜旋即漾出一笑：“猜啊。”。

    红烛摇影，灯火明亮，满目铺天盖地的红色，他这般一笑，仿佛月色空灵，银汉渺渺……

    粉薄的唇带着guntang的温度贴来，唇齿缠绵，耳鬓厮磨，未几，发散罗衫乱。红烛昏罗帐，旖旎一室春光。长夜未央，鸾声将将。

    原本晴好的夜晚，不知怎么忽然下起了淅沥小雨。一任阶前点滴，直到天色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