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旧时怨 岁月长（六）
{五}唇边秋凉 众人在夜晚抵达客栈之时，已被深深疲倦缠身。寒儿在林渊怀中沉沉睡去，念霜并不与其安排，独自回房休息。而清角与阳朔，亦被提醒莫要放松警惕之后，各自归屋，黑夜终归是罪恶崭露锋芒的绝佳场所，他们都懂。 之于这样的小夜，林渊并未及歇息，将寒儿放在房中，他孤身在小栈角落的石桌前静坐，脑中偶又泛起，覆雨翻云却无趣的往昔。直到，直到那一抹纯白出现，他的生命方出现转机，在即至的风雨之前又想起他的妻，是多么不合时宜，可是回忆来袭，又怎容隔止？ 那么，就慢慢沉溺，一边融化在当时的爱意之中，一边静静等候显露的杀机。身后有微小的动静，转首看到的，却是他的寒儿。 “寒儿，不是睡了么？”他想让寒儿归屋去，可是风声过耳，他知道，或许留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 “方才醒时，未见到您，便想出来找您。”寒儿揉揉睡眼，小声说道。 示意寒儿坐在他的身边，轻浮孩子的头。太多的放心不下，终归会变成放手一搏，若还想再回到桃林般安宁的生活，这一趟险恶之途，他便必须坚定走完。 “为父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还有事没做完？”寒儿疑惑，他知父亲有理由，但是心中难免疼惜，“爹爹，奔波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若是事情很重要，那么寒儿帮您吧。”突然有了精神，这一路之上，他太想帮父亲分担。 可是林渊未语，传来的却是一阵盈盈笑语，声虽动人，然于此小夜，竟有诡异衍生。 “你的父亲在等人，等人来取他的性命，小家伙，你可否愿意陪他一起等死呢？” 声尽人现，五丈之远，借朦胧烛火依稀可辨，是位妖惑的女子。漫步踱来，怀中抱着娇羞的琵琶。 寒儿突然便攥紧了拳，他知如此情形，他实不该出现，然则醒来的一刻，他是否又父子连心般预知了危险，从而迫切寻找父亲踪迹？ “白日里死去的那六位，想必便是为你的毒所驱使吧。”林渊淡言，而女子含笑否决，“非也，绿珠可不懂毒术，下毒的是老杉。” 女子目光所向，而暗处影现，虬容男子双手环胸，目光冷了天上星光。 “昨日死在阁下手中的那几位名声很响，今日这几个怯懦欲放弃袭杀，吾自只能使毒相逼，凭阁下项上人头交换解药。然不出所料，废人果真不成事。终究需要吾等亲自出马。” “那见二位势在必得模样，在下今晚恐要葬身在此小栈。”林渊无意，与寒儿坐在石凳之上，并未起身。而此亦足以引燃绿珠与老杉的杀意。 “吾从不做无用之举，今日那六位从初始吾等便知非你们对手，但是身为带毒之身的他们，死后会有毒瘴释出。而至此时，毒已生效。”老杉得意带笑。 林渊不言，又听绿珠言说，“此毒若不动用内力便不会发作，放心上路，尔身旁的孩子我与老杉会留他一命。” “唔，那当真要谢谢二位了。只是在下不知，二位为何笃定吾已是等死之辈。”听完二人诉说，林渊终于开口。曾有玄真以“醉梦烺”化他内力，而今老杉口中所言的毒瘴，又能有效用？ 绿珠冷哼，死在她手中之人，起先总会这样轻蔑，毕竟柔弱的模样又怎会令人同残忍相连？ “阁下还是让身旁的孩子离开吧，音不识人，若听闻这一曲，只怕同会丧命。”接下的这一票并无声明要赶尽杀绝，而面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多少亦有怜悯。 林渊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腰间玉箫附在唇边，小夜躁动难安，他不妨唤回一个秋凉。他若无力保护身下的孩子，那么便多上十个阳朔，他亦不会让寒儿随行。 林渊起音，绿珠与老杉方知所谓毒瘴根本未能奇效，绿珠手中琵琶匆忙拨动，音律乃为内功相较，之于刀剑，更加残忍伤人。 可是这样的夏夜，她与老杉当真看到了提前来临的冷秋。栈中梧桐，树叶凋零，风起之间，有凉意入骨，曲未过半，弦却已断了三根。林渊之曲，凄迷动人，而她，却只能慢慢等待死亡逼近。终于压抑不住喉间血，而方惊觉，身旁的老杉，早已颓然倒地。 心知必死无疑，可是林渊的曲，偏偏停下。如果可以选择死法，那么她愿意听完这一支凉秋，在婉转绵音之中枯萎，直到消逝。 老杉凭双臂挪到绿珠身前，如果必死，那么他愿先行。绿珠有气无力，她与老杉组合，从未想过会落入如此一日，面对眼前的男子，他们原来，是毫无还击之力。 “你赢了，不过能死在先生这般神人手中，绿珠与老杉，也算值得。只愿先生能以未尽的音曲送我们二人上路。”轻轻抚摸残裂的琵琶，这一乐器伴她多年，而终归要一起沦为尘土。 “交出解药，与吾发誓，再不参与这片江湖，吾便放你们二人离开。”唇边之箫，重归腰间。曾经的“血灾”残忍无比，可是如今的林渊，会为一句许下亦并不牢靠的誓言，慈悲释怀。只为从绿珠方才言语之中，他依旧能看到人性。 “此言当真！”老杉惊问，他不相信一切还有转机，反是绿珠无奈笑言，“老杉你真傻，身在这般高度，先生何苦骗我们一遭？” 而老杉听罢，匆忙将怀中解药掷在林渊手中，“此乃‘三丈柔棉’解药，小人绝不敢存有丝毫欺瞒之心。” 林渊将解药收在怀中，“纷乱江湖，二位还是就此退出为妙。” 他能看出，绿珠与老杉乃为夫妻一对，恩爱不言而喻，鸳鸯结伴，又何苦容身在江湖之中无处为家？ “人总贪婪，会被耀眼的金银迷惑，而直至即将失去生命之中，方知一切可笑。今日与先生一战，反似提点，领悟其中道理，我与老杉就此起誓，退出江湖，绝不再做杀人勾当。” 相扶站起，林渊示意二人已可离去。 “先生不杀之恩，吾与绿珠自当铭记，还望能请教恩公姓名。”老杉躬身相对，他的“三丈柔棉”，或许会永远消失于江湖，但是这一刻，他偏偏没有丝毫后悔。 “在下林渊。”林渊起身，如此，他终可带着寒儿回屋歇息了。 二人得愿，搀扶离开。而绿珠若有所思，转首言道，“先生明日必将加倍小心，在我们之后，恐会有一位绝顶杀手继续为难。此人名为‘枫火’，是鬼棺三大高手之一，其真面孔，传闻除却七星，无人知晓。” 林渊颔首，而二人已消失在漫漫黑中。风雨之后，风暴终于来临。 风轻云淡之间，便化解这样一场惊心动魄，可是“三丈柔棉”的效力若非亲身体会，又怎能知晓其间威力？ 林渊带着寒儿归屋去，而房门方掩，他便吐出一口血。 寒儿见状，焦急问道，“爹爹，爹爹，您怎么了？” 扶着父亲在椅子上坐下，便欲出门唤清角姊姊前来，他知晓，姊姊医术高明。 而林渊却拦下，江湖路，伤难免，如此小事，无需叨扰。 “为父无恙，只是方才强行动用内力，为毒药所迫，因此受了点小伤而已。”轻拍寒儿的肩，尽管悲苦的年间，他不知被寒儿看过多少次忧伤的模样，但他从来不是一位脆弱的父亲。 “那您快服用解药。”寒儿边言，边用清水洗净方巾，为父逝去嘴边血迹。空落的心，已被不安填满。 三丈柔棉相较醉梦烺，强太多。若无解药，化解太难。林渊服下，内力催行，药到毒解，心头之堵顿然舒畅。江湖乃猛虎，稍有不慎便将葬身虎口，一路之上他已小心，栈中饭前皆会令清角先行验毒，而此尸毒却防不胜防，不过到底，终是他大意。 “爹爹，快休息吧。”寒儿满目期待，而林渊亦不耽搁，五日之限，他们一众势必要先行抵达，而明日或有神秘杀客来访，所谓暗箭难防，“枫火”或比七星，犹要恐怖。毕竟那是一只潜伏的毒蛇，脚边青草丛，过路夏花香，皆会成为天然屏障。若有差池，恐会——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