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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恨莺声似故山(二)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一个声音骤然传来,语气清淡。

    蒙卞和阿璃循声望去,只见风延羲穿着蒙卞的粗布褂子,倚在屋门口。他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说话时也不再气息微弱。

    阿璃和蒙卞两人同时面露惊讶。

    阿璃惊讶的是他运功疗伤的速度之快,半个时辰前连说话抬手都显得无力,现在竟然可以自己走到门口。而蒙卞惊讶的是,他不但听懂了自己和阿璃使用暗夷族语的对话,一口暗夷话讲得也十分地道。

    “你,你怎么会说暗夷话?”

    “很奇怪吗?”延羲挑了挑眉,目光移向阿璃,“媳妇儿,过来扶我一把。”

    阿璃差点没把嘴里的兔rou喷出来,扫了眼蒙卞,慢腾腾起身走到延羲身边,伸手扶住了他,用手指偷偷在他手臂上狠掐了一下,脸上却挂着娇婉的笑,“你起来多久了?”

    延羲低头看着阿璃,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把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声音温柔似水:“从你开始讲你小时候的事情时,我就站在这里了。”

    阿璃恼火地想,今晚跟蒙卞聊天分了心神,居然没有留意到风延羲的动作。此人内力深厚,一旦疗伤完毕,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又让他逃掉了。

    蒙卞招了招手,“既然起来了,也坐过来吃点rou吧,吃点东西身体才恢复得快。”

    阿璃扶着延羲在火堆边坐下。

    蒙卞又说:“你的肩骨还没有长好,最好暂时不要动右臂。吃rou的话,就让阿璃切了喂你吧。”

    阿璃隔着火堆,瞪了蒙卞一眼,“你刚才还在讲陈国人烧了你们整个寨子,”指着延羲,“他也是陈国人,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蒙卞嘿嘿笑了笑,啃了口兔rou,说:“我们寨子被大火烧得寸草不生,我靠着阿爸的掩护,救下了寨里的巫医,带他逃了出来,躲到了这个山坳里。老头子把他毕生的巫术蛊术全都传给了我,临死前要我立下誓言,用巫蛊去刺杀陈国国君,但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阿璃问道。

    “你们大概都知道,陈国第一次打败暗夷以后,暗夷有几个寨子都曾经尝试拒绝纳贡,引得陈国连续几次出兵镇压。其他几个胆小的寨子不但没有支持,反而站到了陈国的那一边,指责自己的同族滋生事端。以我现在的能力,杀一个陈国国君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杀一两个陈国人就能确保暗夷永远不受外敌侵犯了吗?没有了当今的陈王,还会有新的陈王;没有了陈国,还会有张国、李国、赵国。只要暗夷还是一盘散沙,就不可能真正抵御外族的入侵。”

    延羲思索着蒙卞的话,似有所悟。

    阿璃沉默片刻,又问:“你的家人呢?”

    “阿爸死了,阿妈和meimei被士兵们掳走了。”

    “你没有找过她们吗?”

    “找过。我偷偷去过陈国三次,找出几个当年攻打暗夷的士兵,在他们身上下了蛊毒逼问,可当时被掳走的暗夷人有好几百人,完全打听不出她们的下落。”顿了下,望着阿璃,又说:“从暗夷出去的奴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

    阿璃想了想,仿佛有些明白蒙卞为何让自己穿他meimei的衣裙。

    “你meimei……她的这套衣裙是怎么留下来的?你不是说大火烧光了整个寨子吗?”

    “这套衣裙,是她为了在赶秋节上约会情郎,特意请邻寨一个手巧的阿妈,帮忙添了些刺绣。放火的那日,衣服还没有取回来,所以……”

    阿璃摩挲着衣服上精致的绣图,不再发问。

    一时间,三人围着火堆,静坐无言。

    过了会儿,蒙卞开口问道:“你后来是如何摆脱奴婢身份的?是不是……”说到此处,他看了眼阿璃身旁的延羲。

    阿璃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你是想问,是不是我后来遇到了扶风侯家的二公子,得他相救,脱离苦海?”

    蒙卞咧了咧嘴,点了下头。

    沉吟了一瞬,阿璃微笑着说:“你猜对了。”她拿匕首割了块兔rou,送到延羲嘴边,“我后来遇到了延羲公子,他待我甚好,也从不把我看作奴婢。这么些年,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他的暗夷话也是我教的。”

    延羲垂下眼眸,嘴角轻轻勾起,伸手握住阿璃执着匕首的手,把刀尖上的rou慢慢送到口中。

    蒙卞咳了声,站起身来,“你那只墨翎雕儿,中了迷/药还能扑腾个老远,估计现在还在林子里昏睡。我去看看它,顺便拿些兔rou给圆圆。”墨翎被蒙卞药倒后,小猴圆圆一直守在它的身边。

    蒙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延羲盯着阿璃,似笑非笑,“你说谎的工夫不比我差。”

    “他一直心怀愧疚,我那样说,只是想让他稍微释怀。或许,他的母亲和meimei在陈国,也像我一样,遇到了好人。”顿了顿,阿璃晃了下手里的匕首,“既然你能走路了,我们明早就出发回陈国。”

    延羲没有答话,仰头看着星空。

    阿璃咬了下牙,凑上前去,“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你想留下来静养疗伤也行,只要你告诉我解毒的办法。”

    “你难道还想着让青遥公主嫁去东越?”

    “你既然如此宝贝你的meimei,何以舍得利用她来实现你自己的野心?”

    “你是不是还在觊觎东越国的王位?想杀了东越仲奕?”

    “你信不信我从蒙卞屋里找些蛊虫来喂你吃了?”

    “世子是你亲哥哥,你为何要如此对他?他原本就身体病弱,再……”

    猝不及防间,延羲低头吻上了阿璃的嘴唇。

    阿璃茫然不知所措,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金红色的火光,在延羲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一闪一闪,仿若朝阳云霭间的点点碎光,惑人心智。

    阿璃回过神来,猛地推开延羲,脸涨得通红,“你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延羲有些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梢,唇边的笑意近乎邪恶,又带了些许讽刺的意味。

    阿璃说不出话来,拿袖子使劲擦着嘴。

    延羲慢慢躺下,左手枕于脑后,一腿平展着,一腿曲着,右手随意地搁在额前,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夜幕上的繁星,自言自语地说:“终于安静了,真好。”

    阿璃嗖地站起来,往延羲的腿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明天一早,我就是捆着你上路也要带你回陈国!”说完,走出院子,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间。

    第二天清早,晨曦微露,阿璃从树上翻身落下,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蒙卞的草庐。

    蒙卞已经起床,在院子里摆弄着一口坛子,看到阿璃走来,匝了匝嘴,说:“昨晚让你睡屋里,你却偏要跑到林子里去睡树上,看你的脸色,肯定一夜没睡好吧!”

    蒙卞哪里知道,阿璃没睡好并不是因为睡在了树上,而是翻来覆去一夜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这是什么?酒?”阿璃岔开话题,指着坛子问。

    蒙卞小心翼翼地把坛口用油布封好,“不是,蛊虫。”一般养蛊的办法就是将各种毒虫集中在同一器皿之中,任其互相袭击与吞食,最后存活下来的就是蛊,即毒虫之王。

    阿璃一听“蛊虫”二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我去看看风延羲。”远远绕过蒙卞,快步走进屋里。

    屋内的榻上,延羲正盘腿而坐,闭目运功疗伤。

    阿璃打量着他,发觉他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周身真气盈动,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带着他北上,实在不行,大不了再刺他一刀,只不过这一次,得挑个流血少的地方……阿璃的目光在延羲身上游移了一阵,突然停到了他的嘴唇上。因为真气流转,那两片弧形优美的嘴唇此刻看上去红润欲滴,敛去了平日里轻蔑嘲讽的锋利,只余下一抹嫣然的柔软。

    昨夜的一幕再次浮现脑海之中,阿璃霎时心如鹿撞,脸红得如同天边的火烧云。

    延羲缓缓睁开了眼睛。阿璃猛地扭转身子,背对着延羲,撂下一句话:“我们马上出发回陈国,我在院子里等你。”话音未落就抬脚出了门。

    院子里,蒙卞正抱起封装有蛊虫的坛子,轻轻放入院子中间新挖出的洞里。

    骤然间,坛子里发出剧烈的响动,仿佛有物体拼命地撞击坛子的内壁。蒙卞的脸色一变,伸手摸向坛壁,闭目感应了片刻,蓦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站着的阿璃。

    只见阿璃脸色发白,一只手捂着胸口。

    蒙卞放下坛子,走到阿璃身边,“你身上怎么会有主仆蛊?”

    阿璃扬起睫毛,神情中有些疑惑,“主仆蛊?这个蛊叫主仆蛊?”

    “你既然被种了主仆蛊,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名字?”蒙卞不解地看着阿璃,继而目光又移到阿璃的身后,“延羲,你可知阿璃身上蛊虫的事?”

    阿璃转过身,看见延羲立在门口,不等他开口,急忙说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回陈国。”

    蒙卞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急着走?”

    阿璃答道:“是。”

    延羲走到近前,问蒙卞:“这种蛊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有解法?”

    蒙卞看了眼阿璃,叹了口气,说:“主仆蛊是一种子母蛊,顾名思义,母蛊为主,子蛊为仆。子蛊一旦种上,永无法解。这种蛊的养法已经失传了好几百年,没想到竟然……阿璃,你为什么要种这个蛊?据我所知,若非本人心甘情愿,这个蛊是种不上的。”

    阿璃垂目片刻,笑道:“为了活命,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抬眼看着蒙卞,“你说这个蛊没有解法?”

    蒙卞点点头,“一般的子母蛊,只要杀死种有母蛊的人,子蛊便自然也会死。可主仆蛊却是个例外。据古书所载,唯一能令主仆蛊失效的就是血缘,也就是说,母蛊的主人不能将子蛊种给和自己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比如父子、兄弟。但同时,血缘也是令母蛊永生不绝的原因,如果种有母蛊的人死了,母蛊会自然转移到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那个人身上。不同的是,接受母蛊的血缘却不需要是直系近亲,表亲、远亲都可以,只要依次排出关系最近的那个人。比方说,如果母蛊的主人没有子女、也没有兄弟,那他死后母蛊就可能移到他的堂兄弟身上。这样计算的话,除非你杀光世上所有的人,否则没有办法完全杀死母蛊。”

    “那可有办法将子蛊从我体内引出来?”

    蒙卞摇了摇头,“这种蛊养成的目的,就是要被种蛊的人一生一世地效忠于主人,没有办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