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青龙会的意
羽飘翎找何冲下厨去了,颜如玉心力憔悴,也很快蜷在常威怀里睡着了,只有青鸾默默无语地烤着衣服,一股莫名的气氛在船舱里缓缓流动。 “师姐,你是不是并没有配齐‘春风一度丸’的解药?”常威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 炭火早把青鸾那张洗去了易容油彩的娇颜映照得红彤彤的,让人看不出她脸色的变化,可她眼中闪动着的清澈目光里搀杂着的,不光是羞涩,更多的却是迷惘。 “很奇怪哩……”青鸾半晌才轻声叹息道,却不是回答常威的话,目光紧盯着手里的衣服,那是颜如玉在军中穿着的战袍:“颜夫人是易容才进得军中的吧,飘翎meimei也是……” 听着青鸾这漫无边际的呢喃低语,饶是常威心思玲珑,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颜如玉、羽飘翎易容跟春风一度丸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 可此刻青鸾脸上的表情竟是极其罕见的温柔,那温柔当中更有一股令人怜惜的脆弱,彷佛天宫仙子跌落凡尘的那一刹那,既柔弱又可怜,所以,常威心中虽是奇怪,却不愿开言惊扰她。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傅接到了青龙会,师傅对我极好,就像mama一样,那里还有会给我做新衣服的顾姨、会给我做好东西吃的汤婆婆,最让我高兴的是,还有好几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小jiejie,大家一齐玩呀闹啊疯呀,师傅也不说我们,就连练功都很轻松,就这样,快快乐乐过了好几年。” 常威一怔,青鸾短短一句话,他就听出了许多东西,师傅的和蔼可亲、青鸾的孺慕之情,还有她的那些师姐,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她们的存在,她们是不是都像飘渺的前辈一样,为了门派利益而嫁入豪门了呢? 不管怎样,她说的该是青龙会的生活吧!几百年来,青龙会的神秘就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江湖人,可真正能接触到它隐秘一面的或许只有寥寥几人。 但显然青龙会对此有着相当严格的守秘法则,让他们对自己师门的事情讳莫如深,可青鸾今天是怎么了呢?常威自认为和她的关系好像还没深到可以倾吐心声的程度啊? “后来,师叔回来了,她一见到我,就夸我是练武的奇才,说我日后的成就,甚至可能在师祖之上。我曾听师姐们说起过师祖的事迹,心里早就向往,听师叔这么说,就别提多高兴了。” “于是,我就缠着师傅要学习隐湖最高深的武功,好像师祖那样,一剑斩下魔门大魔头的头颅。” 魔门?你们青龙会不就是魔门分支吗? 常威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听青鸾接着道:“师傅便开始教我心剑如一心法,这心法实在太神奇了,我沉迷在了其中,浑不知世间日月短长。” 常威不禁会心一笑,是啊,当初自己得到新奇武功的时候,也和青鸾一样,就像得到了一个新奇玩具似的爱不释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师傅指导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一个月几次,到几个月一次,好多时候,都是师叔在指点我,我只知道,我的武功已经一日千里,而我那些师姐,在一个个被我超越之后,就一个个地离开了青龙会。” “慢慢的,我从师门的老老少少嘴里知道了青龙会在江湖上的地位,也隐约明白了大家的期望,在她们眼中,下一个来维持师门地位的人就是我吧!” “我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什么江湖要把安危系于一两个门派、一两个人的手中呢?我想不明白,师叔就告诉我,这世上的人其实只分成了两种,一种叫做强者,一种叫做弱者,强者制定秩序,而弱者遵守秩序;强者有保护弱者的义务,而弱者有服从强者的责任。” 常威心中一凛,这话几乎和真理一模一样?!强者是可以制定秩序,可谁来保证这秩序就符合弱者的利益呢?当弱者的利益被践踏,谁来保护他们? 说到这儿,青鸾也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道:“师叔又说,因为强者有善恶,弱者亦有善恶,青龙会的责任就是要让强者的秩序符合善,让弱者的行为遵守善,如此,江湖就会是个安定团结的江湖了。” “青龙会当自己是什么?仲裁所吗,凭什么判断别人的好坏善恶!” 常威心里顿时暗骂起来,可一丝疑念却涌上心头,这个是她师叔教的,那个是她师叔说的,她师傅哪里去了?!武功可以代传,可指导下一任掌门的世界观也要假他人之手,这当师傅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师祖履行了她的责任,她把魔门大魔头的头砍了下来;师傅也履行了她的责任,别人不知道,师弟该知道……” 她突然把目光转向常威,“师傅击败了胡文清,阻止了魔门复活的野心--这是师姐们告诉我的,现在轮到我了。” 一听到胡文清的名字,常威心中凛然,顿时目光如剑的看着她,问道:“你师傅到底是谁?” 青鸾淡淡的吐出三个字:“朝天阙!” 常威惊的顿时一跳,青龙会掌门人竟然是朝天阙?! 常威平复一下心情,又问道:“既然令师是朝天阙,令师叔应该也是个江湖名人吧,他该是江湖中的活跃分子吧。” 青鸾轻声道:“师叔和师弟你经常打交道,自然不是陌生人。” 常威心思电转,轻笑一声,“原来是高良才那个老家伙!” 从青鸾的目光中,常威知道自己猜对了,“真搞不懂你们青龙会,一个个跑到我身边来是想干什么?” 青鸾转过头,道:“师弟想知道答案,就去问师傅和师叔好了。” 常威笑道:“什么师弟,老朝和老高管我叫老弟,你也该叫我师叔才是,小青鸾。” “杀几个魔头,那只是我最初的想法。”青鸾没有理会常威的调戏,摇头继续说道,平缓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苦涩:“原本以为杀了几个魔头,江湖自然平安,师门自然获得了声誉,自然就能够保持住在江湖的无上地位,可我真正行走江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你总算没那么傻!我心道,嘴上却道:“青鸾,江湖地位不是光靠杀几个人树立起来的,江湖需要一个典范,而少林之类正好合适,大家有心推波助澜,才形成了眼前这种局面。谁真的以为自己是江湖的仲裁者、卫道士,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强大到真的可以用实力来号令江湖的地步,于是千奇百怪的招数出现了。青鸾,你行走江湖也该体会出来了吧?” 常威停了一下,又道:“至于魔头,什么是魔头?谁是魔头?标准可以由少林、武当来制定吗?长空绝世算吗?可江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不单单是因为臭味相投吧!还有我,在很多江湖人眼里,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个无恶不做的坏蛋呢?” 青鸾沉默不语,目光转到火盆上,才发觉手里的战袍早烘干了,低头再看,那堆湿衣服只剩下常威的小衣,她犹豫了一下,便飞快地将它拿起,靠近火盆烘烤着。 这算是对我的回答吗?常威静静地望着她,青龙会行事是不拘小节,可为了青龙会的利益,它的弟子真的可以不计代价吗? “说起来,这次潇湘馆,让我突然发现了许多。”青鸾突然转了话题:“变成了陆昕,我竟觉得说不出来的轻松。” 做妓,哦艺伎,反而轻松? 这看似不通情理,常威却很快捕捉到这话后面的深刻含义,青龙会对青鸾的期望,竟然让她生出改变身份来逃避压力的念头,这或许连朝天阙、高良才也没有想到吧! “陆昕没有背景,容貌也不出众,唯一可恃的只是她的琴技,客人的每一句赞扬、每一阵掌声,都与门派无关;她用的每一分银子,都是清清白白赚来的,每想到这些,我就浑然忘记了自己究竟为什么易容来到潇湘馆,只觉得自己本就是那个以琴为生的女孩陆昕。” “可每当遇到那些无赖的客人、每当那些女孩子受到凌辱,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就觉得身为一个江湖人,自己有责任铲除这一切,让世界还以本来的清静……” “妓院本就是世上最丑恶的地方,想在这种地方伸张正义,青鸾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流行的不是正义,而是交易;不是合理,而是合法。”常威在京城也有江南居这样的超级妓院,听自己成了被铲除的对象,常威不由谨慎地辩解道。
“交易,不错,是交易,我在潇湘馆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它吧!” 她的目光闪烁起来,让常威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句极具震撼力的话语,学会……交易? 妓院里那些女子拿来做交易的可是自己的青春和身体,她们把青春拆成一个个夜晚,把每一度春风都量化成了金钱…… 常威蓦地想起了春风一度丸,两人的话题怎么从它的解药转到了交易上来呢? 无忧的童年、醉心武学的快乐、师长的压力、摆脱责任的轻松,还有交易,这一切究竟和春风一度丸有什么联系? 常威心里隐隐捕捉到了一丝线索,可它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竟让自己难以开口相问,正想旁敲侧击一番,却听舱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现出羽飘翎笑吟吟的脸。 “开饭了!” “爷,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船舱里,羽飘翎便问起方才常威和青鸾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古怪,常威气鼓鼓地说,就差那么一点点,青鸾就变成你姐妹了,却被你一头闯进来,结果好事全都泡了汤。 羽飘翎根本不信,一面偷笑,一面假意求饶。 常威不再言语,事过境迁,谁也说不准那时会发生些什么,似乎什么都可能,又什么都不可能。 外面的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风也暖暖地吹着,春天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温柔。 颜如玉真的安排辎兵和水手们睡觉去了,没有星星定位,就没有必要留他们守夜调整风帆,常威又心存侥幸,期望能赶在冲田的前头到达大横山,颜如玉也觉得风很小,便同意满帆行驶。 小憩之后,常威又龙精虎猛,见颜如玉也恢复了过来,自然不会放过在汪洋大海里入港航船的奇异风味,何况被青鸾勾起的火也需要泄,船上自然是春色无边,一番鏖战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良久,羽飘翎下了床,一开门,一股湿漉漉的海风夹着雨丝一下子灌了进来,就连床上的常威都感到了凉丝丝的湿意。 “起风了?” 常威不由望了颜如玉一眼,侧耳倾听,外面的风声果然有些大了,只是方才三人都沉浸在云雨之中,竟都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变化。 “没大事儿。”颜如玉支起身子,向窗外看了半天,才轻抚胸口,笑道:“风向没变,浪就不会变太高,只要不是大浪,这艘船还算安全。” 她顿了一下,又道:“风其实也没大多少,只是顺风顺水,这船的速度就比晚饭时还要快上许多。” 向外望去,这船果然疾若奔马,只是海上并没有什么浪,船就不觉得如何颠簸。问颜如玉能否收了帆,她却说现在船还赶在大风前头,一旦落了帆,速度慢下来,或许被大风追上。 想想比起葬身鱼腹来,船迷了航倒是件小事,反正天一放晴,颜如玉就能大体知道自己的方位,而船上的粮食带得又很充足,虽然逮着冲田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保住小命大概还没有什么问题。 心中不那么紧张,可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和二女说了一个晚上的知心话,可直到第二天早晨,风也未住、雨也不停,还是颜如玉一番诳语安抚了众人的恐惧。 又过了一个白天,终于守得雨过天晴,当夜空中重新现出满天星斗,船上已是一片欢腾。 只是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手拿牵星板的颜如玉无力地靠在常威身上,脸上一片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