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话 身份

    纵使那个自称是「我」的青年把脸靠得那麽地接近，可是他的脸孔在我的眼中不管怎麽看也是一片的模糊，就好像视力正常的人戴上眼镜看东西那样，只能看见轮廓，却不能看个清楚仔细。而最恐怖的是除了脸孔之外，男子的其他部位都是清晰可见的，就只有脸……

    「忘记了吗？你已经把你自己的脸孔给忘掉了吗？」

    我感觉自己再继续看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的话一定会疯掉的，咬了咬牙之後便转身试图逃跑，可是对方却一手就把我的手腕抓住，并且继续向我咆哮：「自己的样子忘了？那麽你的父母呢？记得吗？」

    「弄、弄痛我了！放开我……快放开我！！」

    我的父母，只把自己的孩子们当作挣钱的工具的父母，他们的脸……

    「你的哥哥呢？你的弟妹呢？他们的脸，你记得他们的脸吗？」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我不要再听了！」

    我那毕了业之後就离家的哥哥，我那些变得麻木的弟妹……为什麽……为什麽我想不起来他们的长相？

    「你所居住的城市呢？想不起来了吗？」

    我以前所住的城市，那个乌烟瘴气的肮脏城市，到底是在什麽地区，在哪个县里，又叫什麽名字？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我全部都想不起来……

    我浑身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只能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摀住不断流泪的双眼向青年哀求道：「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的脑袋很痛，完全没办法思考，青年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重复地一遍又一遍的问着我那些绝不可能忘记、却怎麽想也想不起来的事情。

    「……最後一个问题。」青年将我那只被捏得生痛的手放开，蹲了下来在我的耳际轻声地呢喃道：「你……曾经存在过吗？」

    话音刚落，一阵室内不应出现的微风在我身旁刮起，待风止之後，除了我呜咽的声音之外一切又回归寂静。

    「呜……我全部都……全部都想不起来啊……大家的脸……我自己的脸……」

    虽然可能还有什麽别的东西在房子里潜伏着，但是我在整个人都歇斯底里的情况之下早就把那些东西统统忘掉，一个人坐在地上哇啦哇啦的大哭起来。

    我相信没有人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於这个世界之上，而我也一样……或者应该说，我曾经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无容置疑的。

    既然我在成为秋本真理之前真的曾经存在过，那为什麽我现在对那时侯的记忆会是如此的模糊？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忆吗？如果不是，那我又怎麽会拥有那些奇怪的记忆？

    冷静，冷静，我得冷静下来。这些一定是圈套，是为了让我永远地困在自己的心魇之中的陷阱，我不能被这些心魇给轻易地骗了，这些都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我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但是完全无效，我那杂乱的喘息与剧烈地跳动着的心脏无一不是显示出我刚才根本就没能够把自己给好好地说服。

    看着自己张开的手掌，这副已经熟悉的身体又再次变得陌生起来──这双手是属於秋本真理的这点无容置疑，但这是我的手吗？我如果……如果真的不是那个倒霉地死於匪徒手中的青年，那我会是秋本真理吗？如果两者都不是，那我又是什麽东西？

    我是……我到底是……

    「你那麽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青年的声音再度传来，同样的一副装扮、同样的一张模糊的脸孔，此刻已经不再让我感到惊讶了。

    「不！你到底是什麽人？你不是我……你绝对不是我！」

    我双手抱头地大叫着，同时我身处的房子似乎开始慢慢的震动起来。

    「我是谁？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我就是你啊，为什麽你还是不愿意去承认呢？至於你是谁……」

    震动的频率逐渐地加剧，甚至连墙壁都出现裂痕了，可是我仍然只是死死的把头抱着，对四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

    我心里很想听到青年的口中答案，但同时又不害怕那个答案会让把我一直以来的认知给颠覆过来，天人交战之下脑袋实在是痛的厉害，一时之间失去了理性而大吼大叫起来。

    「我就是我，我不是别人，谁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住口，给我住口，给我住口啊！！」

    青年无视了我的咆哮，在我的耳边低声地呢喃道：「你是……」

    啪咧。

    裂开了。

    不是我裂开了，也不是青年裂开了，而是整个房子都像玻璃一样出现了无数的裂痕，而青年的话语里最关键的那一部份刚好被房子碎裂的时侯所产生巨响之中被覆盖起来。

    从地上的裂缝中冒出大量的强光，惭惭地将我和青年吞没在内，在我快要被强光完全吞没之前，我最後一眼所能看见的是青年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发誓那家伙的确是在笑。

    即使我忘记了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也好，都不能证明什麽。不管我以前是谁、又为什麽会来到这副身体，现在的秋本真理就是我，也只能是我，除此之外谁都不是。

    谁都……

    －

    「醒来了！大小姐她醒过来了！」

    「什麽？水，快！快点拿水来！」

    「毛巾！毛巾在哪里？」

    我平静地把眼睛睁开，不需要旁边那些惊惶失惜的声音提醒我也知道，我已经从心魇中离开了──只是我还在那个世界，而没有回到地球。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境，崩坏的房子我仍然历历在目，青年的话语犹在耳际，最重要的是他问我的问题还一直缠绕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jiejie？你怎麽样？说说话啊？是有哪里还在痛吗？」塞西莉亚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我很想回应，却又不想开口说话，任由她在那边乾着急。

    「二小姐请让开一下，还是让我来吧。」

    直到伊凡的声音响起，我才觉得该是时侯起来了，可是身体还没动，胸前就出现阵阵被搓揉的触感。

    「干嘛啦！」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手扬着把烦人的伊凡赶走，另一手紧紧地捂着额头。

    我很清醒，虽然脑袋十分沉重，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一点也没有之前重病的感觉，甚至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有一种快要飞起来的感觉……不对，我真的飞起来了，或者应该说我被凯宁斯顿用公主抱的方法整个抱起就往房间外走。

    「凯宁？你要把我给抱到什麽地方啊？」

    「请容我之後再向你道歉，大小姐。快要出发了，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出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虽然大小姐才刚刚醒来，可是时间紧迫，你得立即着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