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丶惊雷雨夜
【宓州】 雨，瓢泼的大雨从夜空中倾泻而下，雨水浇的人睁不开眼睛。 一道一道雪亮的闪电之后伴随而来的是，滚滚的惊雷。 “郡主，求你不要放弃搜索，我家小姐肯定还活着，神音鸟没有自己飞回天机城，说明小姐是被困在某处了……” 哗啦的雨声中，有人声传出，在一处空旷的平地上，有一栋用厚厚土层临时搭起的简单堡垒，人的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这个堡垒是一个土系御灵士临时建造的，用来避雨的，在这个不大的堡垒中，有二十多个人，他们都穿着白衣劲装，头戴羽冠，蒙面，正是南国皇室统治者所持有的飞羽卫。 唯有他们的领头者和那个跪在地上的人，跟他们的穿着不一样。 领头的是个女子，一袭广袖长裙，头戴有纱帘的斗笠，端坐在一头通体雪白健硕的狼背上。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却是一身灰色的劲装装扮，长长的褐色的头发被挽成数根麻花辫，围绕在脖子上。 “这么大的雷雨，薇梦小姐的存活机率不高，就算我们都出动，也未必能够找到她，况且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形师没有退走，雷雨夜不比白日，如果郡主受了伤，谁能来阻止目前天机城的劫难？” 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的一个飞羽卫忍不住出声道。 “求郡主，救救我们家小姐，就算不为了受伤的老城主考虑，可带回消息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们家小姐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最为清楚的也只有我们家小姐，求郡主救救她……神音鸟还在小姐身边守护，她一定不会死的……” 灰衣劲装的人对着坐在狼背上的女子继续磕头道，他跪在地上，面上因为沾了泥水看不清面容，但是他的额头上却是有明显的伤痕，还在不断的浸出血来，而他重重的将头叩在坚硬的乱石地面上，似毫无知觉一般。 “是啊，她是第一个传回消息的人。”狼背上的女子幽幽的开了口，“罢了，都去找找吧，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情。” “郡主！”听到她这样说，身边的飞羽卫急忙出声阻止，“现在已经晚了，我等还是要以保护你的安危为首要任务，至于薇梦小姐就传讯到天机城派其他人来找吧。” 听到飞羽卫的阻止，跪在地上的人眼中露出焦急而绝望的神色，动了动嘴唇就准备继续磕头。 “留下五个人跟着我就好。”女子身下的白狼低着头在地上嗅了嗅，“如果有五个人，我都还是要出事，那么你们全部跟在身边又能怎样，难道你们加起来还能是我跟昭明的对手吗？” 飞羽卫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就三三两两的从堡垒中消失了。 这里离天机城还有五百里的距离，说不远也远，说近也不近。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傍晚的时候有人形师来攻城，他们作为先遣队，在武宁郡主千凰的带领下，便出了天机城，在与人形师的交手中，一路追到了此地，却不想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薇梦，便是天机城城主白良平的独生女白薇梦，自小在御灵方面就天赋异禀，是天机城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跟在此次千凰带领的先遣队队中，却是在一个时辰之前被一个水系的御灵士掳走了。 这可能怎么了得，白家传承数代，却偏偏在白良平这一代家族中只有她一个小辈，又因天赋异禀，自然被当作了宝中宝的疼爱着，虽说也鼓励她时常出城到荒野中去历练，可毕竟是没有遇到过专门猎杀御灵士的人形师啊，平时受点小伤也就算了，这要是要了命，只怕整个白家在但系间就要崩溃瓦解了。 白家一旦崩溃瓦解，那整个天机城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所以跟在她身边的侍从是拼死也要求得千凰答应去寻找她的，不仅要找到，更重要的是要找到活的。 在离千凰他们一行人的堡垒百里外，一个破败的巨石垒砌的神庙中，在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之时，映照出一个银袍少女，她正躺在一根横断的巨石下，她的衣袍已经被割烂，似被火烧过一般，她握着弓弩的手臂上，有一条恐怖的伤口，从臂膀上直接裂开到了手背上，血染红了她的整个袖子。 她的身旁，有一只巨大的风鸟，风鸟的身上，有很多地方都露出了斑斑血迹，在那些血迹浓郁的地方连羽毛都没有了。 这个少女就是千凰他们要寻找的白薇梦，此刻白薇梦躺在巨石下，看着那个一步不离守在她身边的风鸟，勉强的扯出一个笑来，道：“喂……音织啊……我说你不要这么固执啊，你回去给我爹报信，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风鸟听着白薇梦的话，转动着两个大大的眼珠，动了下翅膀，自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那意思大概是说，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说话了，不然等不到有人来，你就会先挂了。 “死鸟！自己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好意思说我。”白薇梦却是勉励的笑了，“我说，你过来扶我一把。” 风鸟听了白薇梦的话，挪动了一下步子，伸出伤痕累累的翅膀，从白薇梦的后面扶了她一把，却因为太过用力，疼的白薇梦直接咬牙闷哼一声。 好像感觉到自己用力过猛，风鸟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步子。 “你……你……”看着它的样子，白薇梦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疼的她话都说不流利，“我……我看……我还没死……就要先被你弄死了……” 风鸟低了一下头，随机又昂起了头，聚精会神的观察着石庙的外面，咕咕了几句。 “知道了……”白薇梦道，“我会撑下去……我怎么会就这样死掉……” 说着她释放出灵力，一簇小小的白光就跃然于她的指上。 小小的白光，在此刻沉闷的雷雨夜中，终于让人有了一点安心。 白薇梦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她的嘴唇是乌紫的，眼眶周围有大圈的青灰色污渍。 将那一簇小小的白光轻轻的放在面前的地上，她伸出另一只没有受到太多伤害的手，把自己绑成辫子的长发拉到了胸前，用一只手费力的解开了绑住头发的绳子，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她又扯了两根自己的头发下来，将灵力集中在发丝上，将自己那条受伤的手臂上，那长长的裂开的口子缝合起来。 她最擅长的是弓弩，她的灵力是光系，具象化出来是箭矢，如果这条掌握弓弩的手臂毁了，那么她的这一生也就毁了，所以她现在必须先让伤口不再流血，先将它们缝合在一起。 她咬着嘴唇，一点一点的缝合着自己的伤口，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直往下流。那乌紫的嘴唇在她的牙齿下，终于被慢慢磨出了一片血红色。 风鸟只是一瞬不瞬的观察着石庙的外面，在离它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上还有白色的光矢，密密麻麻，将那个尸体都插成了筛子般。 而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矢上方，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漂浮着，这个珠子就是地上躺着这个人形师的灵魄珠，因为离开躯体在空中曝露了太久，而愈来愈透明，透明到将要消亡。 那具尸体却是因为跟人偶进行了同生契约，在最后一刻，竟然进行了合体，所以尸体倒是奇异的没有消失。 白薇梦手臂上的伤口，就是那个水系的人形师在跟人偶合体之后留下的。 要不是有风鸟的牵制，她可能已经死了，因为她没有时间凝聚那最后的一击。 缝合了手臂上最致命的伤口，白薇梦终于松了口气，等回到天机城，她的父亲肯定会请最好的治疗师为她治愈伤口。 石庙外面仍旧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白薇梦躺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一缕越发微弱的细小白光，神情疲惫到了极点，恍惚间她就想起了自己在风之源上第一次看到黑袍少年的情形，随之而来的几乎是梦魇般的生活。 那还是在半年以前，白薇梦在蛛网中接了去乾州除妖的赏金任务。 乾州那一片跟冥水穹城是隔水相望，所以乾州上少有御灵士的出现，又因为地貌多为平原，除去临近宓州水云泽的边缘是乱石滩之外，往更深处走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个草原就被称之为风之源，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游牧的平民。在她接到赏金任务的三个月前，一直很安静的风之源出现了异动，牧民的角羊和乌墨牛不断的遭遇莫名的袭杀，等到她接任务的时候，已经发展到有牧民也被妖物袭击了。 那些以游牧为生的平民，角羊和乌墨牛就是他们所有的财产，而他们面对作祟的妖物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 乾州的御灵士数量稀少，又无暇分身，只好委托了临近两州的御灵士前去除妖。 白薇梦从蛛网中接了任务，就踏上了被她认为是寻常历练的路途，临走的时候她的父亲白良平把自己的御魂兽风鸟音织指派给了她，有了这样一只神鸟，她的行程到也是走的极快。 只是她不曾想，就是她这一次到风之源上，会恰巧揭开神罚降世的一角，会是整个幽冥九州上第一个见到侍童的人。 当她在惊惧中被音织啄伤了肩膀，在回过神来之后乘着音织离开，在回到宓州天机城的时候，她将遇见黑袍少年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亲。而这个一向在她眼中城府极深的男人，素来不会在自己那张脸上表露出异样神情，在听了她的转述之后都竟然是嚯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上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来。 “你说的是真的？”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皱着眉，惴惴不安的在书房中来回的踱步，面色是极为的难看。 她也想她见到的都是幻觉，然而那样大的视觉冲击，那样真实的惊惧，叫她怎么也不能够忽视。 那之后这件事情就以王训的形式，直接传回了远在凤鸣州的帝都朝阳城中。紧接着传回的却是住在栖梧宫神殿中，大司命的神谕，叫他们立即前往乾州的风之源，寻找那样的黑袍少年，如果遇到，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将他们活着从风之源中带出。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从她的父亲白良平那里听到，关于诛神末世的传说。 因为离得太过久远，这个预言一直没有实现过，又或者，上一次诛神时代的到来，已经远到让人无法再记起，所以就连御灵士中都少有人记起，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平民大众。 预言中说道，当火热的星辰从苍穹坠落，九州崩裂，穹城关闭，侍童从风之源走出，神罚便降临于世，即是诸神寂灭的时代到来之时，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将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这个预言，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代，渐渐的被人遗忘，只有住在栖梧宫中的每一代大司命和少数的老一辈御灵士还记得。 神罚要降世了，可是谁也说不清神罚到底是什么。 只有从风之源走出的，那些垂危的黑袍少年，是她实实在在，亲眼目睹的。那些黑袍的少年，每一个的容颜都精美无双，却又叫人看了惊悚无比。 在他们苍白的皮肤下面，是青色的凸起的血管，密密麻麻如蛛网般密布在全身。 在接到大司命神谕之后的四个月中，他们终于从风之源秘密带回了两个垂危的黑袍少年，他们躺在特质的容器里面，全靠治疗师灌输灵力才能勉强维持。 可也就是刚刚将这两个侍童带回天机城，天机城就遭遇了大批的人形师围攻，那些靠近天机城外的村镇，竟是被那群人形师无情的屠杀到没有一个活人。 那里住的，基本都是一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 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人形师的可怖。看着那些被无辜屠杀的平民，他们的鲜血流淌在地上，肢体残破，内脏横流，那样的场面，让她这样经历过实战的人仍旧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做为一个御灵士，在很多人眼中，他们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比常人身份尊贵，可是当那些屠杀来临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面对那些毫无人性的人形师，她只能节节败退，手中的疾光之矢竟不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看着那些惨死的人，她的内心在那一瞬间涌入了巨大的屈辱和悲愤。 为什么神罚尚未到来，人形师就已经开始肆虐。 被放出去的神音鸟突然扑打着翅膀，从破百的巨石缝隙中飞过，直接停在了白薇梦的身旁。 风鸟音织发出一声缓和的鸣叫，白薇梦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撑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却碰触到刚刚缝合伤口，叫她痛的闷哼一声。 神音鸟没死，又飞回了她的身边，看来，这只青灰色的小鸟已经找到了救自己的人。 雨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这个破败的石庙越来越近，音织挪动了步子，向着白薇梦靠近了一些，它的眸子在夜色中如同两颗散发着幽幽碧光的珠子般，紧紧的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如果来的不是援军，它便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在这一只鸟一个垂危的人，精神极度紧绷的时候，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笼着白纱的白衣女子身形。 几乎在看到这个身影的瞬间，音织就解除了防备，白薇梦的嘴角也牵强的扯出了一抹笑意，来的这个人是千凰郡主，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走在千凰靠前的飞羽卫，在看到音织的时候，就兴奋的叫道：“郡主，薇梦小姐找到了。” 那个飞羽卫飞快的掠至了白薇梦的身边，在看到白薇梦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到白薇梦躺在横断的巨石下，长发散落满身血污，最可怖的就是那一条握弩的手臂，上面有一条从肩膀直接裂开到手背的巨大伤口，虽然已经被勉强缝合，看起来却如一条丑陋可怖的爬虫般。 白薇梦是强撑着精神，在看到紧跟飞羽卫之后进来的千凰，只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没事……就是……血流的多点……” 而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似再也支撑不住了，便直接昏迷了过去。 被白纱笼罩的千凰，在漆黑的雨夜中，谁也看不到她此刻面上的表情，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一身血污的少女，眸中有寒气在一瞬凝固。 “叫他们都撤回来吧，白薇梦既然已经找到，我们就先回天机城吧，免得白良平担心。”千凰看着白薇梦说道，她的声音在雨夜中听起来冰冷如霜，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