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怕死吗
乾清胡思乱想,脚下也胡乱地走。韩姜一把拉住他:“走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蹙眉道:“乌云太浓,北斗七星被遮住了。我只是凭借记忆走。” 韩姜从包袱中掏出司南,摆弄几下。乾清诧异地看着她,她到底是想得多全面,才能什么东西都带着。 “忘了,附近有磁石,司南用不得,”韩姜有些焦急,道,“我们只得顺着记忆走,要摸出去应该不难,只是时间问题。脚程快些,只怕天气突变。” 二人提灯在树林与山影之间徘徊,脚下所踏之地异常崎岖,因为人迹罕至之故,这山间并无道路,唯有树林与树林之间空隙方可落脚。乾清想扶住韩姜,怕她摔倒。犹豫半天,却只怕跌倒的是自己,这一牵一拉反倒连累人家。 韩姜像是只顾前行,一路少言。 走了片刻,二人都疲惫不堪,却似在山林间打转。韩姜提起沙漏,又瞧了瞧天空,焦急道:“我们……好像迷路了。若是风雪真的来了,我们只能返回山洞逗留一夜着。就怕天气寒冷,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她说得很淡然,实则很悲观。 “不会的。”乾清只说了这一句,便停下脚步。 “你在做什么?” “嘘。” 他闭起眼睛,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听到水流击石的声音。那些声音很是微弱,微弱到耳不可闻。但是他却听到了。因为心够静,因为天塌下来也不着急,他知道他会平安回去。 乾清拉起她就往前走。他走的路凭的是感觉,而韩姜从来不敢凭感觉走路。可是她的司南,她的工具,她的经验统统都用不上了。 什么都用不上的时候,凭感觉就对了。 渐渐地,树木稀疏,风越发急了,也传来水声阵阵。二人认出这真的是他们来时的路,大喜过望,立即跑到水流边上登上冰舟—— 却见冰舟裂成大小不一的三块! 韩姜见此,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好端端为何会裂?莫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有人跟着?”乾清觉得脊背发凉,望向四周,除了两山无言相望,便是茂密树林,并无半点人影,更无人声。 韩姜立即蹲下,短暂查看,用手比了比大小。乾清在一旁,单单是目测,便觉得冰舟载人能力已经大不如前。 “应该不是,不像是有人来过。木鱼密集,带动冰舟……我的钉子被扯落,这才断裂。这下糟了……”她伸手探水,黑黝黝的水下竟然全是暗礁和碎石。 “你还有钉子吗?把三块冰块连起来,船桨还在,咱们快点划回去。” 韩姜拿出了钉子与线道:“舟破裂是因钉子所致,不知我们能否安全到达岸边……最小的一块冰恐怕放不下任何东西。我们以钉与线连接剩下两块渡回去,实在不行,将行李全部丢掉。” 乾清催促韩姜跳上大冰块,自己跳上中等的。随后以绳子相牵。冰舟离岸,乾清划得谨慎却快速,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长在庸城,江南多水,他也是喜欢划船、泅水的。 “会没事的,”乾清心里害怕,嘴上却安慰着韩姜,“如果刮了暴风雪,我们一见岸边就尽量靠上去,会比来的时候快很多。” 韩姜没有言语。地图在她这里。上面有明显标记,雁城码头就是靠岸的最短的直线,是陆路的尽头。只要达到雁城码头,便可用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如果他们逢岛靠岸,会有碰触暗礁的风险。即便登岛,冰舟毁灭,待人救援,在暴风雪的天气里他们也难挨过几夜。 她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她无法阻止危险的到来。 风越来越大。靠近山体之处的水温较高,冰块化得快,如今行舟片刻,水温骤降。 然而骤降的不仅仅是水温。他们感受到了越发凌冽的寒风,甚至也看到了夜幕中翻滚的乌云。 乾清单手划着,嘴里安慰韩姜,却从怀中掏出整张羊皮。韩姜则掏出了狼粪和燧石。 狼烟燃了,易厢泉会跳出来救他? “我们就快到了,你再看一眼这些山,挺美,以后可就来不了。也没有我这种船夫了。”乾清絮絮叨叨地说着,都不知道自己胡说了些什么,但他不是因为漫天的乌云而紧张,他也并不感到害怕,他怕韩姜害怕。
韩姜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但她知道该做什么。她迅速从他身边拿了狼烟燃了,抬头看了一眼被风吹散的烟雾。烟雾太少,风太狂,夜太黑,根本无人看得见。 风声卷过二人的耳畔,而水声则淹没在这巨大的风声里。冰舟开始摇晃,韩姜快速将她的包袱扔入水中,没说一句话。 “包袱别要了!”乾清扭头想要安慰她,却发现韩姜的冰,沉得厉害,比自己这块吃水更深。他很是震惊,却更加地手足无措,只得迎着风雪大声道:“你吹羊皮筏子吧,我划快些,就快到了!” 乾清的声音被裹在风声里一下子消散了。他张口闭口都是凉气,索性闭起嘴巴奋力划起船来,脸冻得通红。 韩姜没有多说一句。新剥下来的羊皮味道很不好闻,散发着恶臭,但她连眉头都没皱。在她奋力吹了数下之后,却发现徒劳无功。 “有地方漏气!”韩姜检查了羊皮,脸色发白。这句几乎不含感情的话语,却道出了比湖水更加冰冷的事实。 乾清难以置信地转身,按捺不住惊恐:“怎么可能?” “别慌。整张羊皮不容易被剥下来。做羊皮筏子的时候,应该事先吹起看看。你别难过,我不是怪你不谨慎,乾清……可如今什么都晚了。” 韩姜坐在冰舟上,水已经几乎没过了她的脚面。但她很是淡然,淡然的过分了。整个人似乎与冰块融为一体一样。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乾清五味杂陈。他惊慌,自责,随后变得镇定且接受了眼前事实。他甚至来不及将这些神情放到脸上,而这些一闪而过的心思,韩姜却读懂了。 “我只要问你几句话。”韩姜的声音很冷,不像是问,更像是哀凉的陈述,“你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