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不期而遇（1）
当时离开洛阳应约前往南宫世家，屈指算来不过数月，唐靖雨却已几经生死。其间杂切肤之痛、被辱之耻，非言语所能尽道，好在得道者多助，追随者日多，而唐门少主声望也日隆。 阴姬狡猾似狐，南宫渐老谋深算，均对唐靖雨这崛起江湖的希望之星虎视眈眈，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所以老花子朱雀、岳兆坤、程瑞敏会同谢中春进行了精心的谋划，一路之上风餐露宿，倍加小心。饮食提防中毒、宿营派出暗哨，遥见苍莽的邙山，方暗舒了一口气。 这时心直口快的段然已忍不住叫道：“洛阳城里花如雪，真好风光！唐少，不如先去城里找间最大的酒楼喝上一杯可好，这一路嚼干粮喝凉水，口里都淡出鸟来了！” 封少杰笑骂道：“瞧瞧你这出息，明明是酒囊饭袋，还要掉书袋！”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未歇，唐靖雨当先止步，众人不解，齐齐停住，然后顺着唐靖雨的目光瞧去。只见十余丈外官道之旁，有一八角长亭，本是送别之所，此即冷风簌簌、枯叶飘零，让这离别之所更添萧瑟。而长亭之中，一老者衣袂飘飘卓然而立，身形笔挺，一头花白长发，随意披撒身后，手中擎一直长枪，虽只是一背影，却发出一种诡异的气质，唐靖雨更察觉一种弥漫的杀气，将这晚秋的景致，渲染的更加肃杀。 朱雀讶然道：“这老者好生怪异，莫非是冲我等而来。” 孟开按住刀柄，撇嘴哼道：“故弄玄虚，真是人老成妖！” 唐靖雨叹道：“这老者好生厉害，只怕是来者不善！老哥哥，你同程前辈，诸位兄弟，在这押阵，我去会上一会！” 朱雀伸手拦住唐靖雨，再凝神瞧这老者，片刻目光缓缓转向他手中擎立的长枪，这老叫化一向嬉笑的脸容渐渐凝重，良久，朱雀方喃喃说道：“原来……是他？” 众人目光齐刷刷瞧向老叫化，老化子转向唐靖雨，问道：“靖雨，你可曾听闻，二十年前，江湖有三大奇人，武功即便不如剑圣、魔尊、刀帝，却也不遑多让，只是行事全凭好恶，绝无善恶之分，因而武林中人多敬而远之。” 唐靖雨淡然道：“莫不是来自漠北的离山圣母、大漠的烈火神君和湘西的梨花老祖。” “梨花老祖？”段然失笑道：“这名字可真花哨别致！” 封少杰瞪他道：“这人能与烈火神君齐名，岂是等闲，只怕真遇上了，你会笑得出来……啊呀……莫非这老者……” 众人早有此问，齐齐凝神注视那老者。朱雀叹道：“其人善使一条金枪，重六十四斤，却举重若轻，疾如暴雨突袭，翩若梨花绽放，枪法谓之暴雨梨花，由是得名梨花老祖。” 岳兆坤倒吸一口凉气，叹道：“人的名，树的影，老而不朽，其人如枪，枪如其人，随意这么一站，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势，人枪合一，只怕他枪法已是登峰造极！”岳兆坤毕竟刀法已大成，眼力见识胜过封少杰、段然等人多多。 孟开哼道：“管他是嫩花还是老祖，挡我等去路，只怕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段然附和道：“孟大哥说得是，即便这老儿扎手，好汉也架不住群狼，嘎嘎……”众人均以为然，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唯谢中春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唐靖雨低声道：“中春兄，你意下如何？” 谢中春悠然道：“以朱长老和岳兄所言，这老祖是绝顶高手无疑，战力大致与烈火神君相当，我等如群起攻之，胜也是惨胜。老祖杀气凛冽，敌意甚浓，只怕背后还有甚么阴谋诡计也不说不定。” 唐靖雨微微点头，略一沉吟，缓步迈向长亭，众人紧随其后，至长亭二十丈远近停住，老者依然背身而立，虽瞧不清其面容，却可以瞧见其灰白长发下露出的半边脸颊，一道灰白的眉毛，双目微阖，杀气似乎更浓。 唐靖雨沉声道：“少时朱长老、程前辈、岳兄及诸位兄弟，在这按兵不动，要留意防范有人趁机偷袭，没有我的招呼，不许上前半步！” 老化子和岳兆坤同时叫道：“靖雨……” 唐靖雨微微一笑，淡然道：“江湖艰险，其后只会险过眼前。” 朱雀一怔之后，方叹道：“老花子还真是老了，少了几分年青人的锐气，更忘了年青人愈挫愈勇。”说着恢复往日嬉笑的神情，嘻嘻道：“这老儿一贯的托大，不好相与，脾气也暴躁些，老花子虽慕其名，却未曾见过庐山真面，今日也算了却夙愿一桩，哈哈……” 岳兆坤也稍稍放心，道了声：“靖雨小心！” 唐靖雨拍了拍手中穿云长剑，从容的走向长亭，至老者身后丈许远近，唐靖雨持剑抱拳道：“久仰前辈大名，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你就是唐靖雨？”老者仍未回身，语气冰冷刺骨。 唐靖雨淡然道：“晚辈正是唐靖雨。”说完这句不再多言，一手提着长剑，暗暗提聚功力。老者缓缓回身，一股强大的劲气直逼丈许外的唐靖雨，唐靖雨衣衫猎猎，却仍从容淡定的注视老者面容。这老者果然称得上老祖，两道花白的长眉斜插入鬓，丹凤眼微眯射出的神光如电，狮鼻阔口，面容红润，唯额头几道皱纹昭示其曾经的岁月和沧桑。 唐靖雨暗道：“这老祖不仅杀气重，似乎还是个火爆的脾性。” 梨花老祖觑定唐靖雨，双目眯成一道细缝，眼中神光如细针一般迸射而出，好精纯的内功，唐靖雨虽惊而不慌，毕竟他亦非初涉江湖的雏儿，历经生死劫难，先后与邪神、烈火神君甚或阴姬等绝顶高手交手，虽未获胜迹，其见识却已超凡脱俗。 唐靖雨抬手握上剑柄，眼神澄澈却毫不示弱，淡然的盯住梨花老祖的金枪。这杆金枪枪锋一尺上下，锋刃铮亮，一道浅浅的血槽，泛着幽暗的光泽，夺人心魄。枪锋之下是一匝红缨，随风飘拂，红得有些诡异。 梨花老祖金枪抄在手中，虚虚跨出一步，已至唐靖雨身前半丈，然后随意的刺出数枪，身前绽放朵朵梨花，加之红樱如火，煞是好看，旁观之人反不觉有何凶险。梨花散去，梨花老祖已平平跃起，锐利的枪锋倏地划出一个半圆，一道银蛇划空刺向唐靖雨，隐隐带起风雷之声。众人见这老祖枪法如此霸道，不禁暗自为唐靖雨捏了把汗，而朱雀和岳兆坤本身即是一流高手，自然更瞧出梨花老祖这一枪力贯千斤，虽只是一式，却留有几分力道蓄势待发。 唐靖雨一声长啸，飞身斜向后跃起，这时梨花老祖枪法突然加速，疾若暴风骤雨，直奔唐靖雨前胸。唐靖雨突然一个折身，身形疾坠，手中长剑纵横伸缩，一阵叮当碎响之声过后，老祖金枪虽被稍稍击偏，去势却有增无减，如同一条毒蛇，堪堪刺中唐靖雨咽喉。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全都屏住了气息。 唐靖雨微一侧身，斜刺里一剑劈出，然后只听半空里“砰”的一声巨响，贯注唐靖雨九分力道的长剑恰恰劈中金枪锋下红樱处。锐利的枪锋贴着唐靖雨脖颈划身而过，那枪锋带起的刺骨寒意事后也让唐靖雨不寒而栗，唐靖雨身形横飞丈许，翩然落地。而梨花老祖稳稳落往地面，长枪遥指唐靖雨，眼中却难掩惊讶之色。此时，半空里一缕细细的樱线方飘摇而落。 众人轰然叫好，梨花老祖攻出的这一枪气势雄浑、精彩绝伦，而唐靖雨避重就轻、虚实相间，接得更是妙到毫颠。唐靖雨手搭剑锋，回身盯着梨花老祖，良久方道：“如晚辈没有猜错，叶文轩大侠的断魂枪法当出自前辈门下！” 梨花老祖脸色不由一变，旋即长枪一指唐靖雨，冷然道：“血债血偿，小子你还有甚么好说？” “前辈误会了！”唐靖雨从容道：“叶文轩大侠乃是……是……” “住口！”梨花老祖喝道：“老夫最恨鼠辈行径，敢做而不敢当，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 梨花老祖擎枪欲上，唐靖雨毫不示弱，淡然道：“大丈夫爱憎分明，如不分青红皂白，被人当做枪使，只怕非前辈本愿，也落得武林笑柄。” 梨花老祖冷哼一声，怒视唐靖雨双目，唐靖雨手握长剑，眼神澄澈，神态从容，良久，老祖沉声道：“谁要害了轩儿，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二日，老夫即会查个水落石出。后日午时，老夫于城北叶府相侯，小子要是心虚，可以不去！” 唐靖雨抱拳道：“胸怀坦荡，天下皆可去得，后日午时，不见不散！” 梨花老祖再深深的凝视了唐靖雨一眼，方旋身飞起，手中长枪一抖即不见，身形也化作一缕灰烟，刹时消逝于管道尽头。 众人围拢过来，朱雀捡起那缕红缨，叹道：“据传老儿这枝金枪，名唤‘六合’，乃是上古神兵，可以拆卸组合，即便这红缨，也是千年天蚕丝织就，不畏刀剑。靖雨这一剑，至少已挫了他几分锐气，这老儿大把的年纪，脾性之火爆却是有增无减，而使出的这一枪称得上炉火纯青，天下虽大，能毫发无损的接得下来，当真是屈指可数。” 众人咂舌，唯谢中春摇头道：“这梨花老祖性情火爆偏激，唐少不该轻易答应赴约！” 段然笑道：“怕他个鸟，老祖年纪这般大了，只要唐少再接他个三招五式，累也把这老儿累死了！想要一树梨花压海棠，呸！” 封少杰笑骂道：“这老儿功力登峰造极，岂是累便累得死。老牛吃嫩草的话，形容到这儿，老弟也真有创意，不过，唐少身法当真是炉火纯青，即便打不过他，也跑得过他！” 众人不仅莞尔，唐靖雨笑道：“哪有这般容易，弟子断魂枪尚且是绝顶高手，何况成名数十载的梨花老祖。”接着摇了摇头，又淡淡说道：“老祖出手一枪，仍留有余地，七实三虚，如用全力，只怕我不是他十合之数！” 众人骇然，段然急道：“那唐少应承去那叶府，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唐靖雨淡淡道：“打不过，躲不掉，段兄以为该当如何？” 段然默然，唐靖雨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当日要不是我前去叶府，或许叶大侠未必落得如此下场。我虽不能诛杀幕后元凶，却也不愿几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但愿梨花老祖能明辨是非，也让叶大侠九泉之下，得以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