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血战开原（上）
万历四十七年，六月十二，柴河南，大雨。 四万建州大军，悄悄出发，偷袭开原。 道路泥泞，河水暴涨，行进艰难。 金兵大营，中军帐，会议。 白昼里，六十一岁的努尔哈赤依旧精神矍铄，与将士们一起冒雨前行。此时，他端坐帅位，声若洪钟地问诸王臣道：“都说说看，现在的状况，是回兵呢，还是前进啊？假如到了广顺关，仍然路途泥泞，河水难渡，到了那时，再又如何行事？” 黄台吉锐意争宠，抢先建言：“父汗，大军一动，日耗千金，既然拿定主意出师，便不可因为一些小困难而疑惑。大雨河水，乃是天气变化，天变无常，不能持久，等几日便行了。儿臣以为，对此不必过虑。况且，我军四万精锐，对开原一万疲兵，纵使对方占些便宜，也无补大局。” 代善点头称是：“父汗，去年首战攻拔大明抚顺之时，也是阴晴不定，结果因为我军行动迅速、布置周密，很快就一股而下。此次我军兵多一倍，各项准备也都更全，不必过于担心雨天的不利。” 额亦都也提议道：“大汗，如果担心顿兵日久，走漏了消息，可以派出一支向沈阳方向佯动，以迷惑明军，同时派出哨探，侦察开原方面的情况，以定行止。” 努尔哈赤的心中其实早有定见，只因他白手起家、艰难创业，到了现在，更与天下最强大的明国为敌，故而不得不谨慎小心，多多汲取众人之智。他听完臣下的建议，颔首含笑道：“很好，就这么办。诸位都是智勇双全，不愧为我国股肱之臣！” 众人忙起身谢道：“谢大汗夸赞。” 此后，金兵一百掠沈阳，杀人三十余，生擒二十而返。辽沈大震，风声鹤唳。 二日后，哨探回报：“开原处无雨，道路不泥泞。” 努尔哈赤闻言，大喜，命令大军开拔，渡过柴河，进兵广顺关。 六月十五日傍晚。 开原城，兵备公署。 “滚！”衙役猛抽鞭子喝道。 “大人，小人不是谎报军情啊！”身穿女真布袍的汉子站在大门前嘶声高喊道。 “吱。。。嘭！”大门猛闭，石狮无言。 这女真汉子气愤委屈，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牵马北返。 巧的是，这些日子，石敬岩一直在兵备道旁晃悠，为他那些真定的朋友讨要安葬费、抚恤费和欠饷。他一见此景，立刻追上女真汉子，询问详情。一问之下，大惊失色，忙把此人引见到马佳那里。 “什么，金兵倾巢而出犯我开原，已经靠近哈达河了？”马佳大惊之下，再次问道。 那女真汉子行礼道：“爷，确是如此，由于大雨，建州军四五万人马，已在柴河旁边停了两日了。昨日午后开拔后，我家贝勒就命我飞马来报，计算行程，只怕建州军已到广顺关外了。”其实，他还有一句没说－－－－只怕已破广顺关。 马佳倏然立起，断然道：“来人，备马，去总兵府！” “你唤何名？” “小人萨林。” 马林听过叶赫来使的汇报，神情陡然紧张起来，眉头深锁地问道：“萨林，我再问一次，你说的可是确实？” 萨林跪答道：“小人不敢有丝毫欺瞒，这是我家贝勒的印信，请大人验看。” 马林接过金牌和敕书，验看无误后，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且下去歇息。老王，好生招待。” 使者下去后，马林依旧深思不语。 二公子马熠急道：“父亲，请速下令周围边堡兵马集结开原与敌决战，并派马飞驰宰赛、煖兔二部要求出兵，莫再迟疑啊！” 马佳也附和道：“二公子说得对，军情紧急，早作决断！” 马林犹豫道：“因前次军败，我已被革职留任，暂掌兵权。调集大兵需得与兵备道商议，最好还要去信辽沈与督抚商议。再说前日沈阳来报，建夷正犯其境，这哪一路是真的？” 马佳急道：“义父大人，郑之范那家伙，您又不是不晓得他是什么货色，和他有什么好议的？您直接下令就行了。要是谁敢阻拦，孩儿持刃开路！这也是您建立大功的时候啊！” 马林闻言，眼中精光倏起，长身而起，决然道：“马佳听令！” “在！” “速传于副将、高参将、于游击、何备御到府议事。另，标兵营，全军点额，整装待发！” “是！” “来人，各亲兵塘报，飞骑四出，传令聚兵！” “遵令。” “马熠，速派人知会宰赛、煖兔二部，着他们即刻前来夹击建夷。” “是！” 广顺关西。 静安堡。 城破。 努尔哈赤率领众将登高立马，扬鞭西指道：“辽东镇十八城，开原道辖五。仅止开原城，就有三万、辽海两卫，内堡三个，外堡九个，东西张开一百三十里，是我建州北进西扩的大碍。今番进兵，要一举毁掉明国的这个屏障，然后北灭叶赫，统一女真，西和科尔沁、喀尔喀，包围辽东！” 众将耳听汗王豪言，眼看大军巨蟒逶迤，不禁心潮澎湃，齐声赞道：“大汗英明，战无不胜！” “呜嘟。。。呜嘟。。。呜嘟。。。”海螺制成的哱罗号响起。 十六日清晨，卯时，开原城外。 一万二千明军。（1） 四门列阵。 对面。 努尔哈赤大笑起来，环顾左右道：“马林愚夫，此时只怕还指望着宰赛、煖兔那两个墙头草来助战，岂不知这两条贪狼，早就被我的醇酒美人给收买了，哈哈哈哈，吹号，进兵！” 黄台吉等人也大呼道：“一鼓作气，拿下开原！” “呜嘟。。。呜嘟。。。呜嘟。。。”明军的预备号，金兵的进攻号。 “呜呼！杀！”两边兵马都扯尽喉咙，大喊壮威。 “克鲁。。。”天鹅声喇叭响起。 “呯！”白烟冲起。 马佳举起噜嘧铳，站在前排，瞄准七十步外的后金铁骑就是一铳。只见那马猛地一震，前蹄离地尺许便又落地，踉踉跄跄，又跑了十余步便慢了下来，似要倒地。 马上的金兵，赶忙下马，翻身爬上后面的从马，一提缰绳，朝着马佳，继续冲了过来。 马佳看着打击效果，心中盘算起来：“看来杀伤力还是不够，远距离应该用铁弹或铜弹增加侵彻力。可是那样的话，准头又会差不少。”然后不慌不忙地装铳。 五十步，虎蹲炮、连珠炮开火： “嘭！”霰弹撒开，冲在第一线的金兵马匹大多一震，踉跄倒地。上面的金兵如前一般，换马继冲，无马可换的金兵则举起大刀长矛，快步冲锋。 “百总，快，退回阵内。”包二急叫道。 “不要紧，前面有拒马蒺藜。” 四十步，旁边的三眼铳噼里啪啦如炒豆般响起。 三十步，弓箭手急速射两箭。 二十步。 十步。 已经可以看到马上金兵狰狞的铁面具。 “呯！”马佳再次举铳，照脸开火。 “呃啊！”那名金兵一声惨叫，血雨粉花，仰后落马，昏死过去。 马佳吹烟笑道：“打的就是你，还嚣张不，爆头！” “哦嗬！”众明军见还没照面就干掉一个，士气大振。 马佳回到包二的侧后，手握噜嘧铳，刺刀寒芒闪闪，枪尖前指，大叫道：“弟兄们，杀金狗啊！” “杀！”整个阵线的明军都大喝起来，长枪虎叉，如林冲前，后面钩镰大刀，力劈华山。 “嘣！笃！乓！” “啊！” 金兵铁骑，猛烈地撞上了明军第一道防线，兵刃撞击声、木杆折断声、砍刺入甲声、死伤惨叫声，沸反盈天，响彻云霄。（2） “前进，把金狗压过去！”换上钩镰刀的马佳重新进入前列，大声命令道。 “对，冲上去，抢首级啊！”其他哨的百总也大叫道。 “我汗！”马佳暗想，手下不停，大力挥砍，迅猛凌厉，如狮搏兔。 “咚，咚，咚。” “杀！杀！杀！” 第一线明军齐声呐喊，步步上前，前面的叉枪兵奋力猛扎，见金兵甲厚难透，又猛地一推，阻止其前进，后面大刀兵快步上前将其砍倒，短刀手赶上猛砍，镗耙手猛刺，将金军死兵打得不断倒下。 后面金军弓手眼见不妙，忙在马上开弓放箭，专射明军军官，阻止明军前进。更有些胆大艺高的金兵，跳下马来，拿出步弓，从双方厮杀人影的间隙中频频射箭。金军死兵的战队，则一边往回拖拽同伴尸身，一边猛烈反击明军的进攻，从枪乱刺，大刀乱砍。 “不要怕，冲上前就射不着了，杀，砍首级啊！”各百总、把总大喊道。 “哦嗬，杀，杀，杀！”挨牌手低头执牌向前猛撞，长枪大刀继后猛冲，打得后金阵线连退三十步。 同时，明军中军一声令炮，战鼓急点，第二层马兵从步站兵侧后冲出，从侧翼夹击金军前阵。 赏格的诱惑和军官的带头，激荡着士兵们胸中的热血，前进，前进！只有不断地压迫敌人，快速推进，才能打乱金兵的前后接应，抢斩首级！ “呜。。。”金军吹号，第一阵撤退。 “哦！”明军阵上，发出欢呼。 “立身不动，头向后看，退回原阵。”马佳命令道。 各十一人的战队立即收成两列纵队，手中兵器仍就朝前指向金军大阵，侧身弓步，头向后转近180度，保持着两纵队的战斗队形，慢步退回拒马柞后。（3）这拒马柞，由三根竹木制成，中以铁芯贯穿，三支六首，张开即稳，最适合远营携带，可使战队出入方便。（4） （1）关于开原明军数量的几种说法，就算少的，也说有近万人，马匹较多，这是不好理解之处。假如在尚间崖，马林真是仅以身免，则绝无可能还有这么多兵，而且是骑兵。因为开原、铁岭三卫合计满员是二万五千左右，客兵不会很多（萨尔浒之战，杜松、刘铤处多）。 （2）按照通常记载，后金兵会下马先去拒马，这里的设定，有让读者慢慢理解战斗过程的意思，还有作者的一些推断。 （3）练兵实纪中的练兵细节。古代列阵打仗，进轻退重，进易退难，恐成大溃，所以要退兵有法，或者有进无退。这种退法，遭到敌人又一波来袭时，立即立定，头转回来，就成鸳鸯阵。 （4）拒马柞，也是一个细节。细节，关系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