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气机的战场
整排陈旧的小矮房,两层楼,斜面砖瓦屋顶,露在外面的电线总闸。 陈帅居住的区域,整个建筑群都保持着华夏60年代建筑的特殊氛围。和北方的大院、南方的弄堂都不同,这种老房子的私密性很差,车水马龙的街道与住户睡觉的床铺仅有一墙之隔,一到白天,外头的喧嚣声会毫无阻碍地传进来,让人想睡个懒觉都不行。 在这种地方,凌晨并不是一个静谧时刻,成群鸽子的咕噜响混杂着几声狗叫,已经吵醒了不少的住户。 穿着白色短袖的老人一边站在街口刷牙,一边活动着腰腿;有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似乎在赶早班,嘴里叼着油饼,手里推着自行车往大街方向匆匆走去。 入目的种种,都是老百姓的生活百态,与军营相比,这里的空气都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街道和战场,自己究竟更熟悉哪一个环境?8年的军旅生涯与少年时街道中的回忆如同巨浪一般互相冲击着,而产生的浪花便叫做恍若隔世。身处在这样一个生活气息浓郁的地方,童兵几乎有一种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做的茫然感,就连充满安全感的空气,都令他的肺部生出了隐隐的排异感。 “打仗太久,回去以后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这是一个龙组老兵曾说过的一句话。 童兵用力揉了揉嘴唇,充满讽刺地笑叹了一声。此刻,他终于从自己身上印证了这句话。 “反正没有揪出A1,我也过不上普通人的日子。”望着眼前熟悉的门户,童兵举起手轻轻拨去了附在门牌上头的爬山虎:“老陈、干爹、干妈,你们过得好就可以了。” 这扇门的背后,有一个小小的房间,童兵在这里吃过饭、洗过澡、打过牌、看过世界杯。初二暑假的某天晚上,陈帅父子和他三个人、三张椅子,就这么沿街坐着乘凉。没有零食也没有饮料,手边只有一把小蒲扇。童兵的位子离一棵树最近,这颗树据说有百年历史,童兵很喜欢闻树叶散发出的味道。那晚,三人聊的话童兵已经想不起来了,然而这种“正常生活”的感觉,就像记忆中树叶的清香一样,再也没有从记忆中消失过。 被召入龙组之后,童兵不得不中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成为了国家的利剑坚盾,渐渐闻惯了硝烟和鲜血的味道。组长连国腾在入组仪式的时候曾经说过:“从现在起,你们可以是人,但不可以再是老百姓。” “等到揪出A1,我还想在夏天的时候,搬个凳子来树下乘凉。是不知道,干爹还认不认我这个不告而别的儿子……”童兵无声地对门牌许着愿:“不过,就算这里没了我的位子,我也不会让其他人打扰你们的生活。” 转身离开了陈帅家门口,童兵开始在附近转起圈来。 天色还没有亮,没有路灯的旧城区光线仍然昏暗,然而童兵并不需要视觉。 杀死毛荣新的凶手会不会来找陈帅?童兵心中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毛荣新未必知道陈帅的具体地址,所以凶手即使想来找陈帅,恐怕也没那么方便。 但凶手绝不会对陈帅一无所知,否则他绝不会这么干脆地击杀毛荣新。毛荣新在死前,至少应该将他知道的,都透露了出来。 影铁墨镜可以监视整片区域,却不能找出一个相貌未知的目标。但童兵仍然可以肯定,这位恐怖的高手就在老街附近。对于身怀内功的人来说,找人有时候不需要用眼睛看,甚至不需要认识对方。 他们有一种属于武者的特有能力…… 当童兵再次抬起头时,他的两道剑眉已经高高扬起,瞳孔中闪现着点点精芒。 找到了。 老街一处树荫下,转出个打扮普通的中年人。下巴上稀疏的胡子黑白相间,长相普通平凡,不停打着哈欠,一副是起得太早尚未睡醒的模样。 他满脸泛着困倦之色,高一步低一步地走入小街,走过童兵身前后并未停下,又往前走两步,这才揉着眼睛转过身:“你找我?” 比起这人的慵懒,童兵反而绷紧着身上每一块肌rou,动用起每一种感官试探着他的实力,捕捉着对方的气机。 气机,这就是童兵赖以搜索这位无名高手的本领。 武道中“气机”之说有些含糊,其实气机包含内功,却又不仅仅是内功。 钱枫荷曾说过,杀死毛荣新的高手有乾坤境修为,可以利用掌中吸力破窗入室。他吸对象的并不是钱枫荷的身体,而是其“气机”。这里的气机就是指钱枫荷的一身内力修为。 是他用乾坤境界手抓住了钱枫荷的内功,利用她匆忙后退的力量,将自己拖进了窗户。钱枫荷不但败在内功境界上,她另一个失败的理由,就是对气机的掌握不够熟练,没有及时隐蔽自身气息,仍由凶手将她锁定。这里的气机,则不再指内力本身,而是指钱枫荷运使内力的意图。 内功武者交技,气机就是你的内功修为,更是你脑海中下一个运用内功的念头。 你的气机被对方掌握,对方便能知道你功体性质、内功强弱,气机若是锁定,那么对方甚至能知道你的下一步如何行动。气机的运用能力,相当于内功领域中的情报分析、战术预测,一个善于捕捉对方气机的人,即便本身内功修为不高,也能通过料敌机先巧胜对手。 而气机的试探则更复杂,涉及到人的七情六欲。比如猥琐大汉欲对少女不轨,假设两人都有气机,那么大汉的气中就会明显包含“色_欲”。少女想要赢得气机之争,就不能被大汉的气所影响,不论心中是否害怕,气机中不可带有“畏惧”,否则一旦气机示弱,此消彼长,十有八九是难逃厄运的。 这个中年人此刻的气机,自然就是“搜索”。为了查找陈帅,这个中年人会催动自身气机,用以挨家挨户查探,排查出毛荣新口中所说的“年轻人”。 童兵是战场上打惯的人,他对气机的运用并没有那么熟练,他的气机单纯的多,那就是“杀气”。一想到挚友的安危,他杀气之烈前所未有,可是满身杀气释放在那中年人身上,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连浪花都没有泛起。 “他身体的肌rou非常普通,腹部似乎还有赘rou,没有武者的样子。”气机试探无果,童兵便用专业的军用观察术:“他的双脚重心不稳,之前走过来时,步伐间隔远近不一。如果是装出来的……不,这和内功不同,肢体动作的伪装已经属于间谍学的范畴,如果他真有这种能力,那他究竟是什么背景?” 不论是从rou眼判断,还是用杀气相激,眼前的中年人始终没有一丁点对抗的气势。 但对方越是普通,童兵心中的越诧异。 真正的普通人,绝不可能对他的杀气没有反应。对方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只能说明一点:童兵的杀气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当兵的?就你一个人?”直到童兵的杀气不再提升后,中年人才随意指着他道:“一身的枪火气,我还以为你带着一整支部队呢。” “我本来也没把握能引你出来,”不论局势如何,童兵与人对话向来直言:“如果带着人,那你就更不肯现身了。” 中年人闭了闭眼,仿佛还在说梦话:“你对气机的运用是不太熟练,当兵的练了气还是当兵的,变不成练武的。” 高深莫测的中年人并没有令童兵的斗志削弱:“武功再高,杀了人就是罪犯,装得再高深,也做不了一派宗师。” 或许在气机的战场上,对方的境界远胜童兵,然而军人从不因敌强而退缩。内功不敌,童兵还有一颗铁铸军魂。 这颗军魂不但包含胆魄,也有智慧。 虽然钱枫荷没有提到凶手有逼供,但是乔蕾推测,毛荣新与凶就是4年前连州虐杀案的共犯,两人之间应该有独特的交流方法。凶手毫无顾忌地杀死毛荣新,说明两种情况,第一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足够的信息;或者毛荣新已经说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陈帅究竟会不会把具体住址透露给毛荣新,这一点尚未可知,但是言谈中透露“我住东海四区老街”,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眼前凶手拷问出“四区老街”这一情报,难度并不大。作为一个可以想出“用垂吊绳索来伪装不会武功”的人,这凶手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以他的心机,在四区老街这个范围里找出一个持有特定打火机的“年轻小伙子”,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刚才站在陈帅家门口,童兵并未在单纯的怀念少年时光,而是依靠气机探视着屋内的情况。直到发现陈帅和他父母呼吸平顺,他才放心下来。 之后他看似在附近街上游走,实际却在肆无忌惮地释放着气——“挑衅”。普通人可能对面对面的“杀气”有反应,但这种“挑衅”,只有同为内功武者的人才能察觉。 中年人的出现,正面童兵的气机起了作用。 “你施展气机的手法很粗糙,乃是以‘量’补‘质’,就像洗完澡的狗,四面八方乱甩脏水。”始终一副慵懒状的中年男人露出可惜的语气:“苗子不错,要是没去当兵,或许还能一窥‘生机’境界。” 武学虽然奥妙,但自从穿上军装起,童兵就从未犹豫过他的选择。他淡笑着一指老街尽头的小公园:“那里地方大,去那里谈。” “想比武?”中年男人睁开睡眼:“年轻人,我劝你胃口不要太大,那个东西你一个人吞不下的。” “那个东西”指的又是什么? 无数的潜伏任务,让童兵早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他并未随意接话,只径自往远处小公园走去。 这个街口处,早起上班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童兵并不想造成恐慌。 更重要的是,那个中年人睁开眼后,童兵确认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尽快引他离开这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