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二十九 报答平生未展眉 下

二十九 报答平生未展眉 下

    次日一大早,白玉彦就命人前往内府提调允昭的父亲卢氏。卢氏被带回东宫后,与允昭父子团聚。二人千恩万谢,给白玉彦磕了不下十几个响头。允昭更是口口声声说:“太女君殿下恩德如父母再造,奴才愿为太女君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白玉彦微笑颔首,叫人领了卢氏和允昭退下。容嫣看着殿外阴沉的天色,“少爷,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嗯,你派人去瞧瞧小世子那边,添衣保暖什么的别耽搁。这几天我心力交瘁,都没顾得上他。还有,算算时辰,内府遣送的罪奴也该到了,命人给兰公子收拾的院落弄好了吗?”

    “早就弄好了。虽然是在东宫西侧,院落不大,但也是独门独院。奴才觉得兰公子身份特殊,最重要的是清静,别叫那些长嘴烂舌的打扰了他。”经过白府的起落,容嫣跟着白玉彦也长进了不少。原本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如今能揣测主子的意思想人之所想,及人之所及,令白玉彦在一夜之间痛失夫家之后也总算有点安慰。

    白玉彦在暗自庆幸依旧稳坐太女君宝座的同时,也预感到前途未卜。尽管宁婉没有因为白家谋反而牵怒他,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谁又能知晓皇太女的心会不会是一成不变的?

    白家权势的陨落,秦氏的离京返乡,都叫白玉彦的背后再也没有任何依靠。从此之后,诺大的宫闱,恐怕也只有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了。

    白玉彦正感慨着,外面通报说凤雏来请安。白玉彦不敢怠慢,亲自出迎,将凤雏接进殿。

    凤雏回东宫那天就想着按规矩来拜见,却偏偏白玉彦直到昨日还始终闭门谢客。

    两人分宾主落座,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后来凤雏就着白玉彦的身孕关心了几句。白玉彦听说凤雏还没用午膳,便张罗着两人一起用。

    菜色偏清淡,多是煲汤一类。白玉彦没心思大鱼大rou,凤雏本也不喜油腻,因此,两人此刻的口味倒相近的很。

    这时候,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儿了,本来只有零零星星的,谁知半碗饭还没吃完,昏沉的天幕中鹅毛大的雪片竟然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东宫便已是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白茫茫一片。

    凤雏素来畏寒,加上小产后逢阴冷天气浑身就不舒坦,于是手发冷,气色亦有些不佳。

    白玉彦担心地问,“淑君你没事吧?或许是本君殿里炭火不够旺,害你冻着了?要是你不介意,寝殿里暖和些,你进去躺躺休息休息,本君命人去传太医来给你诊脉。”

    见白玉彦这样兴师动众,凤雏连连摆手,“不用这么麻烦,臣侍只是略有不适,何必烦劳太医呢?臣侍从小就怕冷,汉国比唐国偏南,气候也更温暖湿润,像这么大的雪几年也见不到一次。”他说着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站起身抱歉地说道:“君上,臣侍先告退了,如果扫了您的雅兴,臣侍改日再登门给您赔不是。”

    “呵呵,这有什么?你既身子不舒坦,回柔芙殿好好歇着吧。本君腿脚不灵便,也就不送你了。”话虽如此,白玉彦还是站在鸾喜殿的殿门目送凤雏离去,并且吩咐容嫣,“你亲自去跟着,要亲眼看着淑君平安回到柔芙殿了再回来禀报。”

    寒风凛冽,雪片纷飞。凤雏裹着狐裘,墨竹一手撑着油伞,一手搀着凤雏在湿滑的雪地上走。雪片迷人眼,好几次凤雏都觉得前面的路看不大清楚,人影也是恍惚。

    从鸾喜殿到柔芙殿要经过一个三岔路口,主仆二人只顾着低头看路,不妨迎面来了一行人。那些人都是统一的蓝棉布衣袍,排着队低着头走路,一前一后还有两个内府的管事看着。

    这便是从内府押送至东宫的罪奴,兰若晴和素吟也走在队伍中间。

    凤雏一心尽快回转柔芙殿,脚下有些急促。一阵风旋着打过来,罪奴们纷纷用手遮住眼睛。凤雏也觉得眼迷离,有些看不清方向,脚下却没有停。

    耳中但听哎呦一声,凤雏的身子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人腿脚不稳摔倒在地。

    凤雏一惊,事发突然,他也忍不住向后趔趄了两步。要不是墨竹紧紧地扶着他,他也说不定会滑跤。

    “公子,您没事吧?来,奴才扶您起来。”素吟见兰若晴跌倒,忙上前去搀他。

    “素吟,我的脚……”脚踝似乎是崴伤了,兰若晴想起身却只觉得脚踝一阵阵刺痛,连踩了几次地都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素吟很心疼,加上风雪之大看不清眼前的人,说话便有些埋怨,“走路看着点儿嘛,真是的,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没有。”

    “大胆!竟敢在淑君殿下面前这么无礼!”墨竹已经看清来人都是罪奴的打扮,心想凤雏什么身份,竟然要受一个罪奴的数落,心中不忿,口气也重了些,“明明是你们这些奴才没看清路,冲撞了淑君殿下。幸好淑君殿下没什么闪失,不然你们这些下等贱奴担当得起吗!”

    在场的人听到淑君殿下四字,都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得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吓得跪倒磕头。内府管事忙走过来陪不是,“淑君殿下息怒,是这奴才没规矩,笨手笨脚惊了您的驾,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他计较。”

    “哼,咱们淑君殿下一向宽厚,谁愿意跟他计较?只是有人身为下奴,竟然口出狂言,实在可恶。”墨竹说着瞪了素吟一眼。

    兰若晴本忍痛伏跪,此刻听了墨竹的话,急忙对着凤雏哀求道:“淑君殿下恕罪,素吟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奴才的安危方口不择言的。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冲撞了淑君殿下。淑君殿下怎么处置奴才都行,只求淑君殿下饶了素吟,莫要和他计较。”

    “公子,怎么是您的错?明明是……”素吟想说明明是凤雏撞倒了兰若晴,但见兰若晴一个劲儿对他摇头,他忍了又忍,便咬着嘴唇磕了个头,“淑君殿下在上,是奴才一时无状冲撞了您,要打要罚奴才都毫无怨言,但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公子。”

    素吟说完,又磕了几个头。内府的管事见凤雏沉吟着不说话,心里明白兰若晴在内府也是受了皇太女的吩咐要格外关照的人,万不能横生枝节,便陪笑着,“淑君殿下真要有气,不如叫小人打这个以下犯上的素吟十板子,也给他长长记性。至于兰氏,他是无心的,风大雪大,看不清楚人影儿也是常有的,淑君殿下多见谅吧。”

    “兰氏?”凤雏原就觉得兰若晴的声音似曾相识,如今听到兰氏二字,便蹲下身子,托住兰若晴的肩膀,命令他,“你把头抬起来让本君仔细瞧瞧。”

    “奴、奴才不敢。”两人在庆瑞斋门口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碰面。当初那一见,凤雏本能的防备、排斥和疏远,令兰若晴至今都有点惴惴。

    听说凤雏是宁婉身边最得宠的人,连太女君都要避其锋芒,让他三分。兰若晴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当初是个不受人尊重的平王君,如今只是内府派到东宫的入罪下奴一名。

    昔日,他还可以和凤雏平等的攀谈几句,如今凤雏身为淑君高高在上,自己则渺如尘埃,又怎么有脸把头抬起来。

    凤雏再三催促,兰若晴心中挣扎,终于还是拗不过,略略抬起下巴。然而,凤雏的目光袭来,他却敛着气息,眼帘垂着,只敢看凤雏的脚下。

    凤雏端详着兰若晴。即便只见过一面,凤雏也永远无法忘记这张脸。

    风雪中,兰若晴的脸颊冻得通红,却给苍白的面额增添了一抹春色。眉宇间驱不散的缠绵柔美令人唏嘘,在这素衣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出几许空灵脱俗的味道。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凤雏在心中感叹。即便落魄至此,兰若晴依旧难掩绰绰风骨,令人顿生怜惜。

    “君上,君上……”墨竹见凤雏一直在发愣,不由轻轻推了推他。凤雏恍然,起身却觉得精神有点恍惚。

    本来他曾经以为就算宁婉心系兰若晴,她们这辈子也是不可能的。兰若晴没入内府他也有所耳闻,心中估摸着或许宁婉会找个时机将兰若晴接进东宫。只是没想到这样快,宁婉这样迫不及待的安排兰若晴进来,事先更没跟自己提上一句半句,仿佛有心回避。

    凤雏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兰若晴依旧跪着,一动也不敢动。凤雏揉揉太阳xue,定了定神,“兰公子,是本君冲撞了你,对不住了,稍后本君会派人给你请大夫。”

    “奴才不敢劳烦淑君殿下,奴才一介下奴,‘兰公子’的称呼担当不起。”兰若晴的声音透着惶恐。凤雏见雪水已经沁湿了他的棉袍,正想叫他平身,却猛听背后宁婉急切的呼唤,“若晴!”

    “殿下……”凤雏和兰若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正带着人朝着这个方向大步走来的宁婉。兰若晴和众人一同伏跪见礼。凤雏躬身,“殿下金安。”

    “凤儿,没出什么事吧?本宫凑巧路过,见到跪了一地的人就来瞧瞧。”其实宁婉是在庆瑞斋等兰若晴的消息,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带着流鸢沿途寻找。

    凤雏心中一阵纠结,他不信所谓的“凑巧”,况且方才宁婉呼唤的是“若晴”,并不是他已经习惯的“凤儿”。在肚子里七拼八凑了几句话刚想说,宁婉已经吩咐流鸢,“淑君身子不好,受不得风,你替本宫送淑君回柔芙殿。”

    “是。”见凤雏有些要抢白的意思,流鸢急忙伸手握住了凤雏的手,暗暗用力,“淑君殿下,奴才这就送您回去吧。殿下说得对,外头风大,别把您冻坏了。”他搀扶着凤雏朝柔芙殿的方向走去,凤雏抿着嘴唇没再吭声,墨竹举着伞也急匆匆追了上去。

    宁婉亲自把兰若晴搀扶起来,见他一只脚半着地,关切地问,“怎么搞得?扭伤了?”

    “奴才……”兰若晴迟疑片刻,“殿下恕罪,是奴才不小心冲撞了淑君殿下,结果反摔倒扭伤了脚。”

    “既是这样,下次当心。”宁婉扫了众人一眼,“兰氏和素吟留下,其余人退下。”

    “是。”内府管事带着其他罪奴自去安置,宁婉攥着兰若晴的手,“还能走路吗?”

    “嗯。”兰若晴忍着疼痛迈了一小步,却不料身子一颤就跌落在宁婉怀中。宁婉见他额头上冷汗直冒,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走,本宫抱你去你的住处。”

    “殿下,快放奴才下来,奴才可以自己走!”兰若晴挣扎了几下,宁婉却笑了,“你怕什么?”

    “奴才不是怕,是觉得这个样子叫别人看见不妥。”兰若晴脸颊一片绯红,“奴才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劳动殿下……”他越说越小声,宁婉的怀抱有着独特的魔力,令他耳红心跳,娇羞难耐。

    宁婉抱得更紧了,“本宫不许你妄自菲薄,是不是奴才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在本宫身边对不对?还有,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本宫什么?你既然进了东宫可就要听本宫的话,不然本宫恼了,一样拿宫规来罚你。”

    这样连哄带吓,兰若晴终于老老实实趴在宁婉怀里不动弹了。宁婉抱着兰若晴离开。不远处的树下,凤雏捂着嘴伫立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泪水毫无征兆的滚落了下来。

    “君上……”流鸢明白凤雏心中郁结难抒,沉吟片刻后出声开解道:“这也是早晚的事,君上要想开些才好。就算不是兰公子,殿下身边也肯定会有其他人。况且奴才多句嘴,君上可能还不清楚,兰公子和殿下早就认识了……”

    “本君知道,当年易婚的事本君也听说过,如今殿下得偿所愿,本君该替她开心。本君不是伤心,只是被风把雪粒儿刮迷了眼睛才会疼得流泪。”凤雏嘴硬,心念又一动,问道:“是太女君替殿下安排的吧?关侍君知道此事吗?”

    “想必知道吧,太女君殿下的安排一般都会通传给关侍君。”流鸢猜不透凤雏这个问题的用意。凤雏接过墨竹递来的绢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转回身,深吸了一口气,“回去吧。”

    “好。”流鸢和墨竹相视一眼,都有些担心的样子。

    凤雏匆匆向前行进。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他和宁婉似乎正在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兰若晴的到来叫他觉得自己在宁婉心中的地位受到了动摇,还是因为他越发觉得宁婉对他的爱护实际是在孤立他,为什么他总是知道真相最后的一个呢?

    再说宁婉抱着兰若晴来到了白玉彦安排的院落。这里独门独户,院子里一边是花圃,另一边种满了紫竹,幽静怡人,很适合静养。

    廊下有两名小侍在张望,见宁婉一行来了,忙又是行礼又是往屋子里让。

    暖阁里生着炭火,装潢素雅舒适,案头的水仙,帷帐上悬挂的香囊,桌子上摆放的四色点心,处处体现着白玉彦周到的心思。

    未免素吟一人忙不过来,两个小侍是白玉彦特意派来伺候兰若晴的。兰若晴四季衣裳都是新裁减的,冬衣备了三套,貂敞两件,狐裘一件,发簪玉佩各四件,连同素吟的日常衣裳也备齐了。

    宁婉对白玉彦的安排十分满意,先命人给兰若晴和素吟梳洗,随后传了太医来查看兰若晴的脚伤。太医验看后说并不碍事,休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等太医走后,宁婉又传膳。此刻,流鸢也送凤雏回了柔芙殿,赶到此间来伺候。

    用了饭一切都收拾停当,众侍从退出去,屋子里只有宁婉和兰若晴相依而坐。

    兰若晴很愧疚的样子,“今天是奴才太莽撞了,不知道会不会惹淑君殿下不高兴?……”

    “事情都过去了,再说,淑君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宁婉看看时辰,“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先不要到处走动,等脚伤将养好了再说。”

    宁婉亲手将兰若晴扶上榻,款去他的外衣,又解开他的发带。

    “殿下……”兰若晴有些紧张,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摆放。虽然答应跟了宁婉,也猜测宁婉说不定会找机会要了自己,但没想到会是到东宫的第一天。他声音怯怯的,“奴才、奴才脚上有伤,怕伺候不好殿下,扫了殿下的兴……”

    “正是呢,本宫也怕伤了你。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本宫就走。”宁婉坐在榻边,替兰若晴盖好被子,对他温柔一笑。来日方长,她想给他足够的呵护与尊重,反正这个男人是属于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