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金鳞并非池中物 中
白玉彦出月,宁婉却已经开始筹备泉川的起行。自上官妍倩当了燕国皇太女后,加紧了和唐国、魏国的通商往来,又由于洛江自唐源头流经三国入海,为了防止水患,三国决定在燕国的泉川定盟,共同研讨通商以及水治。 白玉彦对于宁婉这次出行极为依依不舍,见宁婉抱着白白胖胖的云熙,很有几分慈母的样子,不禁凑上去,“若不是有了孩子,臣侍真想和关君一样陪殿下同去泉川。” “呵呵,你的这份心意本宫领了,只是你若不在,阖宫上下那么多繁杂的事务谁去打理?凤雏过几天也要陪父后去吃一阵子的斋,若晴也去。对了,若晴晋封才人的恩旨内府送来了没有?” “一大早已经送来了。臣侍寻思着今晚晚宴众君侍共同为殿下送行,其间公布了这个好消息就是。”云熙在宁婉怀里不安分的蹭来蹭去,还流了一大滩口水在母亲的衣领处。 白玉彦伸手接过了女儿,“沈君的身孕也有六个月了,臣侍派人请他赴今晚的宴,他推说身子不适。这几个月他都足不出户的,殿下要不要临行前去看看他?” 按照行程,宁婉应该可以在沈傲然足月生产之前回云京。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吧,本宫会抽空处理。今晚他不来,咱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别扫了大伙儿的兴。” 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只不过宁婉要出远门,君侍们至少两个多月见不到皇太女,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却不敢表露出来。 兰若晴晋封才人,终于可以称臣侍不必再称奴侍,白玉彦、凤雏和关冷烟都替他开心。 路锦上次承宠未成,薛景春倒是被宁婉召幸了一次,不过也就仅仅一次。后来没过些日子,新科状元薛凌曦被调往鸿胪寺任从四品副卿,这次将随同宁婉前往泉川。 酒席散后,宁婉摆驾柔芙殿。流鸢和雪竹、墨竹伺候得差不多了就退出寝殿。天幕中月色高悬,流鸢往庆瑞斋走,有些宁婉出行要携带的物件还需清点。 忽然,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白玉彦的乳公孙氏,身后几个年长的公公和几名小侍吵吵嚷嚷的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人。 只听那人不住地哭喊,“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求求你们行行好饶了我!” 流鸢一惊,那声音虽沙哑却熟悉。是茹筝,错不了,就是他!流鸢好生奇怪,依着现在的时辰净衣处明明已经上了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且又被人拿住? 流鸢忙抢步上前出言问道:“是孙公公吧?这大黑天的,您打哪儿来,又要到何处去?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哦,是张总管呀!遇到你正好。”孙乳公招手示意把茹筝押到流鸢近前,“你瞧瞧,就是这个邓茹筝,真太不要脸了!竟然一摸黑就跑去司监处和侍卫刘二姐鬼混,被人拿了个正着。我刚去回禀了太女君殿下,太女君殿下气得不行,但权衡毕竟是庆瑞斋里伺候过殿下的人,所以才叫我们回禀了殿下再作处置。” “殿下已经就寝,此刻不便打扰。”内侍与侍卫私通按宫规要杖毙,流鸢明白如果禀报了宁婉,今夜茹筝就是个死。起初听到鬼混二字,流鸢的脑袋已经嗡的一声。他心中怨恨茹筝实在不成器,自己都暗中向白玉彦说了情,只等宁婉去泉川就依旧遣他回西杂院当差或者派到角门去看空屋子,谁知他好得不学,与侍卫yin\乱实属自寻死路。 茹筝只穿了贴身的小衣且衣衫凌乱,头发散着,脸颊红肿,嘴角也渗着血,显然是方才被抓时没少挨揍。他跪在流鸢脚下泣不成声,“哥哥,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是刘二姐逼我的,真的是她逼我的!我都这样了,又怎么敢反抗她,求求哥哥替我说句公道话,好歹别叫我蒙冤受屈。” “你说的是真的?那我问你,你本该在净衣处待着,跑去司监处做什么?” “是齐管事叫我去的,说司监处有间屋子臭烘烘的,怕是有死耗子之类的,叫我去清扫。谁知我去了,刘二姐把我叫进她屋子里,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给她……” 茹筝哭得委屈,孙乳公在一旁冷笑,“你倒挺会编瞎话的。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你脱得光溜溜的在刘二姐怀里又亲又咬,你还说你是被迫的?别臭不要脸了,我们说话都替你寒碜!” “是呀,我们都瞧见了,他那个sao\样儿!”孙乳公话音未落,身后众人七嘴八舌都嚷嚷了起来。流鸢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看茹筝,而对孙乳公说:“今晚不宜打扰殿下和淑君殿下,烦劳公公先把这个奴才押进地牢看管起来吧,明儿一早回禀了殿下再处置。” “不要!不要不管我!哥哥,如今能救我的就你一个人了,你可不能眼睁睁看我被打死!”有人来拉扯茹筝,茹筝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哀求流鸢。 流鸢无奈且伤心,“到了眼下,你还要我怎么救你?你自己作孽,我能替你赎吗!”这一个月里,李允昭已经替流鸢送了三回东西,茹筝在净衣处的日子也得到了不少改善。流鸢恨铁不成钢,“早嘱咐叫你安分守己多多忍耐,你就那么贱!前几日还有人说你和刘二姐有暧昧,我只不信,特意叫允昭去净衣处提点你来着,却没料到你自己给自己做死,怨得了谁?” “我……”这真是实话,流鸢是看着李允昭进了净衣处的门儿。茹筝哭得更大声,流鸢摇摇头,语气很惆怅,“带他走吧。” “快起来!快走!”茹筝被人拉起推搡着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好哥哥,我还不能死呢!如果我死了,杀卢氏的凶手就会逍遥法外。你帮我跟殿下说,我知道是谁杀了卢氏,我愿意一五一十把案子说清楚,只求殿下不要将我处死。” “你说什么?”流鸢一愣,“你没骗我?” “我拿下辈子赌咒发誓,若骗了哥哥,我下辈子投不得胎,做猪做狗。”茹筝知道这是活命的唯一希望了。流鸢颔首,“好,你随我去见关君殿下,把话说清楚。” 宁婉放下手里的奏折,“照你的回奏,邓茹筝说他为了得到御侍的头衔,托侍卫刘二姐帮他买毒药想要毁了李允昭的脸,结果被卢氏发现。卢氏与邓茹筝争执,刘二姐怕自己被牵连,所以拿起石头把卢氏砸死,然后弃尸万莲池。” 关冷烟点点头,“是,因为涉及人命事关重大,臣侍连夜审问了侍卫刘二姐。起初她诸多狡辩,后来臣侍动用刑罚,她熬不住就全都供认了。不过她的话与邓茹筝有些出入,她说是邓茹筝使眼色叫她用石头砸卢氏的,并非她的本意。” “哼,一对无耻的男女!以为相互攀咬就能脱罪。”宁婉啪的一掌拍在书案上,“不管是谁下的手,害人性命就该依**罪。昨晚的事他们又怎么说?” “邓茹筝一口咬定是刘二姐jianyin,刘二姐则说是邓茹筝为了离开净衣处主动勾引她。根据孙乳公他们的证供,似乎刘二姐的说法更可信。” “嗯,本宫也相信那么多人不会都同时冤枉邓茹筝。而且邓茹筝和刘二姐早就私相授受,肯定也不怎么清白。冷烟,你就照宫规处置吧,刘二姐送交京兆尹定罪,邓茹筝杖毙。” “殿下!求殿下开恩,奴才知道邓茹筝罪在不赦,但念他伺候殿下这几年也算是尽心尽力,请殿下给他一条生路。”流鸢伏跪在地,听话音儿已经忍不住哭了。 关冷烟伸手去扶他,劝道:“你素日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子糊涂起来。那邓茹筝和刘二姐杀人在先,苟且在后,断不能留。” “奴才只是心里不忍……”流鸢亦怕宁婉动怒。 宁婉挥挥手,“罢了,你们好歹兄弟一场,本宫不怪你。邓茹筝行刑后,本宫允你给他收尸,葬了也就是了。” “谢殿下恩典。”不用焚尸填灰入井也不用弃尸乱葬岗,流鸢觉得总算对茹筝有个交待。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殿下,奴才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邓茹筝临刑前,奴才能给他送顿饭。” “去吧,冷烟,你陪他一道去。” “是,臣侍遵谕旨。”关冷烟带着流鸢出去。宁婉想着卢氏沉冤得雪,此刻恐怕李允昭又要伤心一阵子,便吩咐人转告李允昭准他出宫再去祭拜卢氏一次。 茹筝死于刑杖之下,后事由流鸢料理不必再提。李允昭去了卢氏的坟茔,从怀里抬出一块染了血的玉佩放在墓碑前,流着泪说:“爹爹,您的仇儿子总算给您报了,您也可以瞑目了。” 几日后,宁婉安顿好朝政,由关冷烟相伴,起驾前往燕国泉川。 泉川位于燕国内陆,与唐燕交界的凉川相距不过三城,与魏国也相隔不远。李允昭替代了流鸢随驾服侍,他自打出生还是第一次离开云京城,所到之处瞧见的风土人情无不觉得新鲜有趣。 马车里,宁婉叫关冷烟枕在自己肩头,“这次燕皇太女会带翠乔来。翠乔不简单哪,竟然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当上了燕太女府四品的充华,听说很得宠。” “他的样子本来就与皓君很像,加上他一向聪慧伶俐,得宠也是意料之中的。就是不知道他和四皇子相处得如何?”密谍司有特殊渠道会收取翠乔提供的情报,翠乔诸事皆陈奏详细,只有事关四皇子的消息只字未提。 宁婉沉吟,“我们先不要做无端的猜测,等见到了人你好好问问他。” “嗯。”宁婉不说,关冷烟也打算这样做。虽然也有专人会监视贺兰凝云的一举一动,但是翠乔故意回避,总叫人心里起疑。 宁婉推开车窗向外望去,天高气爽,崇山峻岭层层叠叠,凉川很快就要到了。大队人马会在凉川稍作休整,而派人知会燕国后,燕国也会遣使团来迎接。
凉川原都督李冰卸甲归田后,叶慕含霜一直坐镇于此。此处与普州、庆丰同属边城,是唐国敞开大门的门户要道。队伍又行了少许,迎面有一将领率人马来迎。宁婉认得此人乃是叶慕含霜手下的得力干将呼延扬。呼延这个姓氏在唐国并不多见,听说她的父亲还是金国人,因此呼延扬很有几分异国血统,俊朗中透出更多的豪放。 呼延扬率众引宁婉的銮驾入凉川。众将都在北门迎候,却唯独不见叶慕含霜。呼延扬抱腕拱手,“殿下恕罪,大将军亲自前去视查附近的战略地形,三日前就出发了,恐怕要晚间才能返回。” “不碍事,军务要紧,本宫不会斤斤计较。”宁婉一行进了都督府,叶慕含霜的夫君沈氏前来见礼,负责安顿照料众人下榻。 晚膳过后,叶慕含霜迈着大步风尘仆仆走进厅堂。 沈氏责备的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皇太女殿下都等了你两、三个时辰。” “臣来迟,怠慢之处请殿下见谅。”叶慕含霜撩衣袍跪倒,宁婉起身双手相搀,“姑姑快平身!自己家不用这么见外。对了,这是冷烟,本宫的侧君,也是本宫的得力助手。” 关冷烟与叶慕含霜相互见礼,沈氏备了点心水果便告退,宁婉三人进了叶慕含霜的书房密谈。 三人围坐,叶慕含霜看着宁婉正色道:“臣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此次殿下入燕定盟于泉川,臣向殿下提及的那幅端康洛水图必会在泉川出现。” “姑姑这么肯定?消息可靠吗?”端康洛水图是一幅涵盖了唐、燕、魏三国洛江走势以及各系支流、临江城镇的绘图.宁婉不曾见过,只是叶慕含霜连续几封书信都提到这张图,所以引起了她特别的重视。 叶慕含霜很笃定,“有个江湖人是臣的朋友,她说有买家出了千两黄金在黑市悬赏此图,而种种迹象表明此图会在泉川出现。” “这幅图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听大将军信中的描述似乎是用来兴修水利的。”宁婉曾命关冷烟派密谍司去暗中打探,但得来的信息有限。 叶慕含霜笑了笑,“这幅图绝不像rou眼看的那么肤浅。它表面上是用来兴修水利的,但实则可以作为重要的军事地图使用。殿下试想,燕国和魏国农耕经济无不依赖洛江,沿岸城镇都是这两国经济发展的重镇。现在很多商船都是通过洛江往来三国之间,如果我们可以控制洛江,就可以控制沿途的城镇,掌控燕、魏的经济命脉。一旦到了那一步……” “本宫明白。所以姑姑秘密cao练水军,打造战船,对外只说视查战略地形掩人耳目。姑姑你辛苦了。”早在年前,宁婉就调动储备的黄金暗中资助叶慕含霜大力发展水军,此事连贺兰敏德都不知晓。宁婉看着关冷烟,“冷烟,筹建水军的事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除了本宫和姑姑,你是知道此事的第三个人,就连俊廷、静文她们也暂时不能提。” “是,殿下放心,臣侍可以保证,没有殿下的许可,臣侍不会对外透露一个字。” “嗯。”宁婉转回头又对叶慕含霜道:“姑姑在信里提到曾在二十年前见过端康洛水图,还记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 “臣记得很清楚,是在栖凤殿。” “栖凤殿?那为什么母皇从来没有提过?”宁婉费解。 叶慕含霜叹了口气,“陛下可能已失去了当年皇图霸业的豪情,所以早把这段往事遗忘了。不过臣却历历在目一般,当时拿到这幅图的时候,陛下说是她的一位朋友秘密偷出来暂时借给她看的,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臣想临摹却来不及,因为原图复杂的超乎臣的想象。事后,臣凭借记忆画了一部分出来,殿下请看……” 叶慕含霜从暗格中取出一幅图,宁婉和关冷烟都凑近了观瞧。关冷烟唏嘘不已,“已经很详细了,照大将军所言,但不知原图会画成什么样子?” “此图根本无法和原图相比,原图不仅标明了每一处城镇的位置,就连城镇的人口、特点以及周围布军的多寡都有详细记载,臣可以肯定,那一定是幅很机密的军事地图。” “所以有买家不惜重金聘请江湖高手夺这幅图。”宁婉细细琢磨着,“掌管这幅图的人既然是母皇的朋友,姑姑知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叶慕含霜摇头,“陛下的私隐臣怎么可能知晓?但陛下说过,她的朋友是魏国人。而且殿下也可能已经留意到,那幅图叫做端康洛水图,端康二字,是魏国镇国摄政王封地的名字。所以臣推测这幅图和魏国镇国摄政王慕容毓有关。” “你是说那个人称邪王的魏国镇国摄政王慕容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