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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当年明月

    第十章当年明月

    旭日初升,暖意满室,残破的山神庙也似是打起了几分精神。

    八岁的黄然悠悠地醒了过来,一束阳光正透过瓦砾间的空隙照在他的身上。黄然觉得浑身懒洋洋地,舒服得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你醒了,来,把这粥喝了。”一个沧老和蔼的声音在黄然的耳边响起。

    黄然略一侧身子,就看到一个老乞丐,正端着一小碗粥慈爱地看着他。

    “阿爷,又要喝这药粥啊。”黄然皱了皱眉头,这药粥也不知道路是用什么材料熬成的,苦得要命。黄然身子有些虚,老乞丐没有钱抓补药,只好照着土方子自己上山挖了些药草,每天早晚各熬一小碗给黄然喝。

    黄然还没抱怨几句呢,住在庙里的其他乞丐就故作生气的数落黄然了,“你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老黄为了你这一碗粥都跑遍了这附近的深山老森了,命都差点丢了。”

    黄然听了不由得羞红了脸,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惭愧。

    老乞丐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摸了摸黄然的头,和声说道:“别听他们扯那些瞎的,把药喝了,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经了这么一折,黄然没了撒娇的兴头了,只得接过碗来,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好孩子。”老乞丐看着黄然喝完,脸上满是是欣慰的笑容。

    “阿爷,今天我要坐春么?”黄然仰着头问老乞丐。

    坐春,是乞丐团体内部的术语,是指让一些年纪小的孩子,躺在一些老残病妇的乞丐边上,扮可怜求行人讨赏钱。乞丐是这世界了最卑微的一群人,因为一些为人知或者不为人知的原因,只能乞求别人的施舍。用自己的仅剩的尊严去换取生存下去的资格。乞丐也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一群,即使遭受到世上大部数人的鄙弃,他们仍然活着、存在着。一个、两个的乞丐很难活下去,那便十个百个的聚集在一起,相互照应也相集成一股力量,至少免去无端的灾厄。这破山神庙里便住了三十来个乞丐和流浪儿,为了避免出去行乞时,被人占了歇脚的地儿,这三十来个人就合起来立了规矩,每次都是去一半留一半,如此的循环往复。为了避免同一张面孔在短时间内让人熟悉起来,小孩子也是轮流坐春。

    老乞丐接过空了的破碗,抹去黄然嘴角的残渣,说道:“不用你去,你就在庙里好好歇着。其他的事有我就行了。”

    黄然确实也不喜欢坐在大街上被来来往往的人打量,黄然很不喜欢那种异样的眼神,感觉像是自己在做着一件无比可耻的事情。黄然坐春过两次,但都是把头埋得很低,直欲把自己埋进地底。

    老乞丐收拾了一下和一帮人出去了,黄然醒了醒神,想来自己也无其他事,便又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说老黄啊,你对小黄还真是好的没话说,真打算把他当香火啊。不过你把他养这么大,当他阿爷也不亏了他。”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侧过身子问老乞丐。这个壮年汉子两只眼睛里都满是白色异物,看物不明算是半个瞎子,别人都叫瞎牛。

    “你胡说些什么!”老乞丐怒目瞪着瞎牛,发白的胡子抖了起来,看样子像是随时会揍这瞎牛一次。别看老乞丐年纪大了,但行止间还是颇有威风,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人物。

    瞎牛见老乞丐真生气了,心底有些不忿,我也没说什么别的啊。你对那小子这么好,是个人都看明白了,偏是你自己还装胡涂。

    “好好好,我胡说。随你们折腾吧。”瞎牛动了动那一双灰白的眸子,不再言语。

    “你不懂。”老乞丐浑浊的眸子却透出一种遥远的目光,仿若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过了半晌又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孩子不简单的,不是你我可以菲薄的。我福缘太浅,恐怕受了他的这一声阿爷,早晚会不得好死的。”

    “老东西,你可别吓我。”瞎牛听得老乞丐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心底没来由地一寒,在这大太阳底下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我估摸着我没有多少日子了,还得另找一个人看顾他。”老乞丐看了看天空,然后对瞎牛说道:“如果我死了,记住,你和他们全部都搬出山神庙,永不要回来。我天生命贱,在的时候还能帮你们扛着会儿。若我死了,你们也就承受不住了。”

    瞎牛对子双浊白的眸子盯着老乞丐,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想从老乞丐的眼神里找出开玩笑的痕迹。可惜老乞丐的脸上只挂着看穿生死的闲淡,还隐然有些许仿若解脱了的满足。

    …………………

    黄然紧皱着眉头,他沉入一个梦里,无法自拔了。是的,他梦回八岁那年,重温了那一个恶梦。记得那天还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他喝完老乞丐熬好的药粥,然后他又睡着了。很多个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八岁的黄然本来也不会刻意地记住那一个日子。但是那件事后,黄然就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个平淡无奇的早晨,老乞丐摸着他的头让他喝药粥。然后就是夜里,黄然从昏睡中醒来,四周里疮痍满目。整个山神庙像是大火焚烧过一样,到处是残椽断壁还有烧伤的人。

    老乞丐几乎只剩下半边身子,躺在山神庙大殿前奄奄一息。

    瞎牛指着黄然,惊骇地大叫:“你是魔鬼,你是魔鬼。鬼啊——”然后疯了。

    庙里的其他人也是用如看鬼魅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尖叫着要逃离破山神庙。

    黄然完全惊呆了,茫然不知所措,怔在原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大家为什么忽然这么怕我,一行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老乞挣扎着爬到黄然的身边,抹去黄然脸颊上的泪,强笑着说道:“莫哭,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

    黄然抱着老乞丐,泣不成声:“阿爷,你怎么伤成这样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这个魔鬼。”瞎牛忽然跳了起来,骇然地指着黄然,一脸疯狂。

    “瞎牛,闭嘴。”老乞丐忍着痛楚大喝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瞎牛已经癫狂了,笑声凄厉,“难道你一直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么?哈哈哈哈哈——”

    黄然满脸茫茫然,完全不知道平日和善的瞎牛大叔在说些什么。

    “难怪你每天半夜全身都会痛,难怪你的身子总是这么弱。难怪老乞丐说我们都不配和你同居屋檐下,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瞎牛不顾老乞丐的断喝阻止,不断自言自语。而庙里其他尚未逃走的人也很好奇这瞎牛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是魔鬼,对,你一定是魔鬼,是天煞,你是天煞孤星,哈哈哈哈……”瞎牛痴狂地笑了起来,“天煞孤星呐,所有亲近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的父母说不定就是被你克死了。现在你又来克我们,我告诉你,不可以,不可能,不可能……”

    瞎牛冲上前来,一把抓起瘦弱的黄然,掐住黄然的脖子,越掐越紧。

    黄然的脸瞬间憋成紫色,只可惜瞎牛体型比黄然高大太多,他的拳打脚踢根本没有半点效果,而老乞丐气息奄奄的也帮不了他多少。

    “你们还看着,都想死了么,快弄开他们。”老乞丐冲着那群正在看热闹的人们。

    老乞丐在这群人里还是有些威望的,立刻有几个人上前来拉开瞎牛。毕竟黄然还只是个孩子,所谓的魔鬼天煞之说也只是瞎牛的一面之词。

    “都是你害的,你一定要死。”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下意识的收紧双臂。

    “咳咳……牛叔——”黄然艰难地唤了一声,猛然间浑身一颤,顿时昏死过去。

    子时到,天煞临。孤命危,奇极护。

    瞎牛忽然如遭雷殛,整个人魔怔了,而拉着他的人也跟着一脸茫然。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四周里还弥漫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完了,老乞丐心里悲苦。

    庙外,浓云层聚,如山压下。

    雷意密布,忽然间那厚实如铁的云层,裂开一丝缝隙,只见一道赤色的闪电劈了下来。

    山神庙,安然无恙。

    山神庙里,遍地焦尸。

    子时已过,大雨磅礴,雷蛇乱奔。

    一个小小的少年悠悠醒转,看着焦黑残破的庙宇,想起或许死了的老乞丐,惨嚎出声。

    ……………

    “啊——”黄然尖叫一声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干净的房间里。

    “你醒了?做恶梦了吧。没事了,不怕哈。”身旁忽然响起一个陌生而清脆的声音,黄然据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

    “来,把药喝了。”那少女一脸浅笑,从身侧的台上端来一个瓷碗,里面满着黑色的药汤。

    黄然嗅了嗅,这个气味分明是当年老乞丐给他熬过的药粥,黄然一脸惊愕地看着那个少女。

    那少女甜甜一笑,像是看到了黄然心中所想,说道:“我叫兰淑华,是你阿爷的外孙女。你喝的药粥便是我开的方。”

    “外孙女?阿爷说过他举世无亲的。”黄然有些疑惑,只不过刚醒过来,脑子尚有些迷胡,竟然把心里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兰淑华很是温婉地笑了笑,示意黄然喝完药再说话,黄然只好照做了。

    “一般人醒过来,不都是该先问自己在哪么?”兰淑华的笑容很和煦,像是春日里的阳光,让人觉得暖暖的,不知不觉间就会心生亲近。

    “呃,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黄然很自觉的配合起来。

    兰淑华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嗔了黄然一句,“你有点傻傻的。这里是莲川居,与平宁镇毗邻。你伤势颇重,加上失血过多,我费了三天才把你救醒过来。至于你怎么来的,你得问姚师伯了。”

    “姚师伯又是什么东西?”黄然随口问了出来。

    “臭小子,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只见一个跛腿道士正从门外走了进来。

    “摇疯子。”黄然惊喜地叫道。在梦里重新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之后,黄然对身边的人有着一种难言的情感了。这个道士虽然平时老和他斗气,但却也在斗气间,建立了亦师亦友的感情。

    摇风子望着黄然,笑道:“煞劫早过了,不要再沉浸于那段往事了。老乞丐也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在老乞丐死后的那几年,黄然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那个梦,只可惜那个梦,常常是支离破碎地,让黄然无法明了前因后果。黄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摇风子也笑了,说道:“也该让你知道一些东西了。淑华,你先去一下。”

    兰淑华乖巧地笑了笑,拿过黄然手里的碗,然后轻身慢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