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亡命的天涯（五）
清晨，却没有第一缕微光。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微光。 明明是清晨，却有了三分暮色，雨不算小，却也不是很大，细碎的冲刷着古旧的青石板路，在坑洼中仔仔细细地点着涟漪。 行人匆匆……依旧是那些灰色的长衫与宽大的兜帽，依旧是那些毫无生气的面庞，他们默声不语，来往间仿佛没有灵魂的线偶。 很重的云。 只是在那古旧的青石板路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顶黑伞——手持黑伞的人在匆匆行人中逆流而上，慢慢走向陋巷的尽头。 他走到了陋巷的尽头。 陋巷的尽头是一处朴素的方院，然而在周围有些寒碜的棚屋衬托下，倒显得有些华丽了起来，院子的墙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器刃，剑是最为寻常，剩下的多是些刀戟之类的东西……就连空气中飘着一股铁的味道。 那是烧熟了的铁的味道。 这是一个铁匠铺。 水声滴答，混合着食物的咀嚼声，一位身穿粗布麻衣、挽着袖口的中年男子正在方院里的雨檐下吃着他的早餐。 中年男子的衣衫很是破旧，麻衣上面是大大小小的补丁，一双布鞋的鞋底已近磨穿，头发也有些散乱，被一条麻绳随意的扎起。他寻常的面容，微乱的胡茬，平静的目光，第一眼看去的时候，似乎只觉得这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打铁匠人。 他的早餐也很简单——一张很大很干的烙饼，一小碟咸菜。东西并不是很多，然而他却吃的很仔细很香甜，每吃一口都要嚼上数十下才慢慢咽下去。 最后的一小根咸菜就下了最后的一口饼，那中年男子伸手取下挂在檐下的一个木瓢，慢慢走到院落中，从水缸里舀起一瓢雨水一饮而尽，这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这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响起的时候，那顶黑伞也来到了院门口，静静伫立。 中年男子半眯着眼睛，认真地望着漫天纷纷扬扬的雨丝，随手把手中的木瓢扔进了水缸里，笑了笑道：“来得真早。” 黑伞下声音轻轻响起，大概是一个少年的语气，却有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沉稳—— “听说这里的生意一直很好，所以想来得早些，便能够单独拜会先生。”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轻轻瞥了院门的黑伞一眼，轻笑一声：“呵……拜会这个词，最好不要乱用，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先生。” “你先我生活在这个大陆上面，自然是先生。” “呵……这个解释虽然无趣了些，却还算有那么一丝道理。”中年男子转身向雨檐下走去，头也不回，“喔，对了，你是来修剑的吧……” 黑伞沉默了一下，开口道：“算是吧。” “抱歉，你的剑我修不了。” “你还没有看过，怎么知道修不了。” “剑色深重偏黑，料想也是可渡真理的寒铁，这里不过是鬼市的一处边远小镇，去哪里给你找寒潭？又让谁来给你挖出块寒铁？”中年人脚步微顿，“况且你也太高看我了，可渡真理的剑材，又岂是我一个寻常铁匠能够修补的。” “哦……”伞下的人愣了一下，“那我不是来修剑的。” “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出门左转，不谢。”中年男子走进了雨檐下，转过身来，笑着挥了挥手。 沉默是雨声的淅淅沥沥，半晌后，黑伞下轻轻传来了一声叹息。 “所以你连故友送来的信也不要了吗？” “故友？”中年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沧然大笑，“我独来鬼市前，是一位籍籍无名的铁匠，我来了鬼市以后，也不过是一位籍籍无名的铁匠，哪里来的什么故友？这位兄弟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认不认错人，我其实并不知道……我是来找亡涯的，不知道你是不是。” 这句话从伞中飘落，飘落到雨中的时候，中年男子的笑意渐敛。 他微微粗了蹙眉，只是这一蹙眉，那寻常面容上的棱角仿佛生动了起来，整个人也散发出一种格外难言的气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亡涯，整个街巷所有能够入山林砍魔兽的人都知道，我是因铁匠。” “啊……那这个反应的话，大概就没错了。”黑伞下传来了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不知道是不是中年男子的错觉，似乎听到了对方还在嘟囔着什么“狗屁任务”之类的话语。 中年男子轻哼了一声：“一大早来到我家院子说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地话，问了我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也太没有礼数了些……你不觉得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自报家门……” 黑伞被随意地抛开，雨中风过，那柄黑伞在雨帘中轻轻旋转了几圈后，才慢慢跌坐在一处水洼中。 兜帽慢慢取下，露出了银色的碎发，还有少年那干净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眸。 “自报家门吗……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锐雯看了一眼子在雨檐下默然不语的中年男子，笑了笑道，“怎么，被我的帅给震惊了？” 中年男子没有理会锐雯无聊的笑话，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这种地方很难找到这么干净的人。” “伪装嘛，之前我也是一直那么干的……说实话，带着面具说话真的很累人，而且对皮肤不好。”锐雯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而且……初次见面的时候，多谢真诚少些套路总觉得是一件好事。” 中年男子慢慢摇了摇头：“能在鬼市做到对别人真诚的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疯子……” “不不不，还有一种可能——那个人也许真的只是为了让你见到他英俊的容颜。” “有意思？”中年男子冷笑一声，“说了半天没用的废话，你还是没有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锐雯笑了笑，笑容有些狡黠，却是感受得到的善意。 “我只是一位学生，恰巧还认识一个老头，那老头托我给一位叫做亡涯的人送一封信，顺便让他感受一下我帅到爆的样子……嗯，仅此而已。” 中年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那有些锋芒的棱角也渐渐散去。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么仔细想来，我还真有个故友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