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墓
冥河蜿蜒。 一直蜿蜒到鬼市的尽头。 鬼市的尽头是一座山。 那座山很大，很大很大，就算把鬼市所有的山都堆叠在一起，都不及它的一角，煌煌兮耸然于天地，一眼望去而不见尽头。 山是灰色。 似乎来到那山面前，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月光散落，却无法渗透灰色的山雾，反变得有些惨然。 月光不透，夜风不过。 没有青草池塘，没有郁郁丛林，没有一丝虫鸣鸟语。 当然不会有。 因为整片山上种下的，不是千万林，而是—— 千万墓！ 那些墓碑胡乱地插着，插在那些低矮的坟冢上，从山脚开始，一直蔓延到视线不可企及的地方。 墓为林。 坟做山。 数不尽的骸骨埋藏于此，化作颗颗尘土。 灰色，悲哀的颜色，意味着死亡。 这是灰色的山，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这是死气沉沉的山。 这是鬼市的尽头。 …… 竹筏上，亚索看着眼前的灰山，很是不喜地皱了皱眉，回头道：“这就是约里克在的地方？” “那位大人最初创立鬼市的时候，便在这千墓山。百年岁月过去，在那位大人的照拂下，才有了如今的鬼市……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人知道那位大人究竟在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位大人的样貌，倘若真有一个地方能算得上是那位大人的归处，便只有这千墓山。” 老人心底一声轻叹——是啊，当然没人知道……因为没人进入过这千墓山，进去这座山的，都已经成了这千墓中的一座。 “呵……千墓。” 亚索走下了竹筏，回头看了一眼在竹筏半跪低眉垂首的老头儿，哑然失笑道：“你走吧。” “多谢剑圣大人……”老头儿如蒙大赦，向亚索颔首一礼，又恭敬的向灰山行了一礼，这才慢慢地撑着竹筏远去，那恭谨的样子让亚索微微摇了摇头。 老头儿对灰山有着很深的敬畏，或者说，对约里克有着很深的敬畏，不知道那个家伙在千百年间做了什么，竟让一个铂金巅峰胆寒成了这个样子。 可惜……他对这灰山却没有什么敬畏，也对灰山的主人没有什么敬畏。 他抬头望了望山顶，嘴角掠起一丝微讽的笑意。 他向前迈了一步，布靴踩在了灰色的土壤，可就在布靴与土壤接触的刹那，一股磅礴的死气怒啸而来！ 死！死！死！ 仿佛千万墓已经苏醒，漫天灰雾中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哀嚎，灵魂状的骸骨在亚索的身畔疯狂游走，甚至向他猛然扑下——而那恐怖的死灵威压，即便是铂金强者身处其中，也会被瞬间撕裂成碎片！ 那是毁灭人心的死气，深入灵魂的威压！ 任凭肆虐的灵魂穿身而过，乱舞的灰雾掀起他的长袖，亚索遥望看不真切的山顶，轻轻开口—— “你要逼我拔剑？”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灰雾后的人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灵魂安歇，威压散尽。 连乱舞的灰色雾气都戛然而止，山又成了死死气沉沉的模样。 亚索摇头一笑，几个闪烁间，便来到了山顶。 这里的雾气很薄，月色如旧，所以他看清了山顶的模样。 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墓，墓前，数十米的墓碑直入云霄，仿佛一柄凌云的长枪。 而在这墓碑之下，有人席地而坐。 那人带着深蓝色的兜帽，长衫破乱，膝旁放着一柄奇怪的铁铲，背后背着一顶厚重的棺材。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鼻子很高，嘴唇有些干裂，下巴上是细密的胡须，他的脸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因此很难分清他的年纪，也无法捉摸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人就坐在这里，度过了冗长冗长的岁月。 没有风霜，胜似风霜。 他叫约里克。 亚索抱剑走到了他面前，坐下。 “谢谢。” 约里克慢慢睁开了眼睛，里面是幽绿色的空洞：“谢字不必，你闭鞘养剑三十六年，自然没有人想要接上这么一剑。我不阻你来，只是烦你的剑。” “你知道我这一剑为谁而留，未见到那人之前，这柄剑便不会完完整整地拔出来，拔不出来的剑，在你面前又有何意义？所以……还是谢谢。” 约里克微微沉默，似乎是默认了亚索说的话。 “我来找你，有件小事。” 约里克冷笑一下：“疾风剑圣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是小事。那天下间的事岂不都成了狗屁？” 亚索没有理会约里克的微讽，轻声开口。 “鬼市是你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帮我找一个人……”亚索注视着约里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在鬼市。” 约里克哑然失笑起来：“虽然我人在千墓，可整个鬼市又有谁能够逃掉我的感知？你说他在鬼市……这是什么疯话！” 可亚索却定定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约里克的笑意渐敛，半晌才缓缓开口：“他真在鬼市。” “千真万确。” “那我便不能帮你。” “为何？” “你们见面便要分生死，可你们的生死与我何干？百年养成的鬼市岂不是要在你们剑下毁去一半？”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呵……亚索，这种骗小孩子的话就不要说了，人情？你小子在天下间欠了多少个人情，哪个还过？” 亚索尴尬一笑，却又轻轻摇头道：“这次的人情是真，若是有天你与易一战，我会助你一剑。” 约里克微微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一定要杀了他吗？” “他该死。” “哪怕他是你的兄长？”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亚索摘下腰间酒壶，痛饮一口，“如今，他是我的仇人。” 约里克仔细盯着亚索，轻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有他的理由。” “理由？为了那柄剑他就可以杀死生他养他的父母？为了那柄剑他就可以杀掉陪他长大的恋人？为了那柄剑他就可以屠尽整个村落？！” 狂风惊起，剑意滔天。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抱歉，我，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