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楼幽兰笑容不减，上前两步拱手道：“臣弟见过三皇兄。” 男子笑了笑，覆在大氅下的手微微虚抬：“十七弟客气了。” 说话的这位正是楼幽兰同父异母的皇兄，楼家他这一辈的老三，楼幽篱。其母妃敬嫔位份虽不高，但是在当朝皇帝还是王爷时，便娶进府里的老人儿了，在后宫里颇受各宫嫔妃尊敬。 楼幽篱抬眼向后面的马车看了看，眼底的笑意更浓“咱们未来的弟妹可是坐在马车里？” “劳三哥挂念，倾城公主一切安好。只是不知什么风把哥哥给吹过来了？” “十七弟这么说就见外了，现在全天赐城没一个人不知道弟弟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壮举，本王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美人，让咱们一向最怕吃苦的十七弟不远千里的跑到阳明山去劫人？” 楼幽兰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眉眼里全是笑意，心中却是警钟大震，八成他们在回生谷和阳明镇折腾的事，宫里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这会点名道姓的问自己，摆明了是要给他寻麻烦。 他打小就看不惯这个虚与委蛇的三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满肚子的坏水，憋着法儿的使暗劲儿。他同太子殿下不对付，太子年纪比他小，论排行是老九，怎奈人家娘是正宫主子。南辰国立太子向来立嫡不立长，所以皇后的嫡子即便是三岁的奶娃子，他老子要立太子，大家也只能干眼看着。 楼幽篱上头有两个皇姐，论长幼，他是长子，自以为能和太子一较长短，好在这些个事都和他楼幽兰没关系，他排十七，正着数倒着数多早晚都轮不到他，他也乐得当个闲散王爷，风花雪月、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个正经。 可他三哥不这样想，楼幽兰的母妃是皇贵妃，在后宫里头相当于副后，他父皇独宠他母妃二十年不衰，又拿自己当眼珠似的供着。他三哥怕的就是他这会子出来横插一杠子，碍着他争皇位的路，照样拿自己当靶子。 实在的论，楼幽兰是亲王，他三哥是郡王，按照等级，还比他低一等，见着他得行礼。可楼幽兰怕麻烦，也不在意这些虚礼，这会你占他便宜，非论个子丑寅卯，他这三哥保管后头一样不落的都还你。 “弟弟我是闲人，军国大事用不着我cao心，乐得寄情于山水，全当跑出去散心了。” “你这个心散的可真够大的，宫里头为了你这点子事可都炸了庙了。别怪做哥哥没提醒你，父皇知道这事后可是雷霆震怒，早上刚迁怒于皇贵妃，气的连笔架子都摔了。皇贵妃委屈，向着皇祖母哭了一个时辰，这会子可是满座一堂的准备提审你呢。” 楼幽兰蹙了眉头：“这事闹这么大动静？” “哎呦我的好弟弟，您还想怎么着啊？听说咱们这位好弟妹可是一甩膀子连圣旨都不遵了，跑去嫁给一介江湖郎中，弟弟你大开杀戒，远赴千里上山就绑人，这事有没有？”楼幽篱笑滋滋的看着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是做哥哥的说你，弟妹这回可捅了大篓子，你怎么还敢往回带？就地杀了也能保着咱们一个皇家的颜面，你这么巴巴的给带回来，擎等着回去老祖宗赐白绫吧。” 楼幽兰脸色微变，这事果然还是传了出去，本想抓着谁送出的信儿，怎奈那天在回生谷亲眼看见这档子事的人太多，传进宫里一点也不意外。 眼下最难的是怎么才能保住那丫头。楼幽兰都能想得到，一殿的人齐刷的坐着，保准聆歌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就得被人吊上房梁。 “得了，现在着急也不成了，咱们先进宫里头再说，你看见父皇说两句软话，求个情，保着弟妹一条命还是能够的吧？” “进宫？”楼幽兰凤目微瞪“回头我亲自进宫赔罪，今儿……” “十七弟可别让哥哥为难，我现在站这就是专门等弟弟荣返的，你要是准备好了，哥哥我可就宣皇上口谕了？” 楼幽兰面色略显难看，这是煮好了开水，就等着他这块肥rou进锅了，纵有千万个不甘，他还没胆子大到连他老子的皇命也敢违抗。 叹了口气，楼幽兰一撩衣摆恭敬地跪下接旨。罢了，只能见机行事，大不了顶子上的翎子他不要了。 “皇上口谕，楼幽兰你个小兔崽子，朕命你立即滚进宫，耽误一刻，朕摘了你的脑袋！钦此。” 楼幽兰一听，脸色立刻黑了一大半，这是什么口谕？帝王爆粗口，这是气疯了，连君王的威仪都不要了。 “儿臣遵旨。”楼幽兰长拜下去，完了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眉眼间还算平和。 楼幽篱见他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心里微微有些失落，还寻思能看见他惊慌失措的德性呢：“走吧，还有你那小美人，太后娘娘特命一齐带进宫给她老人家瞧瞧呢。” “这是应该的，倾城公主本就该进宫拜见皇祖母，只是这一路劳顿难免略显憔悴，还望皇祖母别怪罪才好。” “呵呵。”楼幽篱一笑，露出一排白牙，眉眼间的神采与楼幽兰有三分的相似“仪态憔悴和弟妹做的那些个事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不敬了。弟弟，咱们这就进宫吧。” 车帘再次被挑起，楼幽兰旋身坐于软垫之上，眉目阴郁，殷红的唇畔微抿，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楼王爷现在火气很不顺。 “怎么了？谁在外头？”聆歌不安的看着他，见他脸色不豫，还真以为是容渊来了“你快说话啊！没得想让我急死吗？是谁来了？难不成……难不成……” “你当是谁呢？”楼幽兰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都这会儿了，你不担心你那脑袋在脖子牢不牢靠，还有闲功夫担心别人？” 聆歌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做的这些个好事，宫里头全知道了，这会子派本王的好三哥城门口拦着咱们呢！什么废话都没有，连衣服都甭换直接进宫。” “进宫！？现在？我也去？” 楼幽兰有些头疼，脑子飞速的旋转：“你是祸头子，你不进宫谁进宫！” “可、可我是和亲公主，按礼制我应该在驿馆……” “你别同我谈礼制！”楼幽兰不悦“你要是真明白什么是礼制，还哪有这些个糟心的事！你、你，本王说你什么好！” 聆歌慌了，万没想到刚一进天赐城就要去觐见南辰皇帝和太后，这回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前两天她还耀武扬威，浅谈生死呢，这到了真章上，又开始没来由的害怕起来：“我、我是北曜国的公主，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他们不能一见面就把和亲公主斩了吧？” “这会儿子知道怕了？”楼幽兰斜眼看了她一下“昨儿不还和我脸红脖子粗的要死要活吗？怎么？怕了？蔫了？公主怎么了？我们南辰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别说宰了你，这会子就是把你片成醉花鸭都是轻的！” 聆歌脸色立刻变得面无血色，跌坐在软垫上失了魂般的愣神，她这会因该做什么？她出了这档子于国家来说当真没法交代，杀了她都算轻的，她抗旨不遵，违命嫁给别人，南辰就是宣旨把自己当靶子，北曜国也不会说个不字。 眼下她可真算是孤立无援了，只是不知道她一旦被赐死，她在北曜后宫的二哥会不会受到牵连，还有回生谷呢？对于两国来说，那里就成了贼窝子，不剿灭了，都对不起他们老祖宗了。 “得了，这会子写遗书都晚了，你怕个什么劲！不还有我吗？我又不是吃干饭的！”楼幽兰吐了一口起，舒服的靠在软枕上“大不了亲王的衔儿不要了，和你浪迹天涯去。” “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你是南辰国皇帝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事和你没关系。用不着你显大能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好汉——唔——” 身子被人猛地一拽，突如其来的怀抱令聆歌呆愣当场，楼幽兰双臂紧紧的拥着她，恨不得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的下颚抵在聆歌光洁的额头上，语气有些闷闷的：“又显着你了？这会子装什么大拿！我是你男人，咱俩的命是一起的，进了宫里别害怕，有我呢，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我是皇子，就是赐死也不能砍了脑袋。” 怀里的人儿猛地一震：“你别这么说，我心里害怕。” “别怕，歌儿。”楼幽兰叹了口气，下巴磨蹭着聆歌的发顶“这是怎么话说的，本想着回了天赐城总算能安心过日了，想不到更大的麻烦在这等着呢，咱们俩啊……且等着熬呢。总之……” 楼幽兰低头看着聆歌：“我说这些也不是为的让你担惊，我就是想告诉你，万事有我同你一起挨着，要是下了大狱，我就陪你去那过日子，要是赐死，我就一根麻绳吊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楼幽兰，你这是何苦……你知道我……” “先头的事都别提了，提起来我就心烦……打今儿起你以前的那些事必须给我忘得一干二净，咱们都回不去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的理儿，你打小就懂。歌儿，我不是吓唬你，你越这么执着过去的事，他便丧命的越快。先不说我是不是恨得他牙痒痒，单说我南辰国的王妃天天的惦记着别的爷们儿，这像什么话？ “我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那个姓容的好，他不姓楼，可没护命的金招牌。再说，你这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置我于何地呢？先头我不是把话都同你说明白了吗？你先前同他好，我不怨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在这，就别望着那够不着的事了。我毕竟是个王爷，天家的脸面是我们的命根子，你一再的这么打我脸，我再好的脾性也得磨没了不是？” 楼幽兰低头亲了亲聆歌的发顶，心里虽紧张却又有一丝甜意。她之前天天和自己叫板，这会子总算是有点要依赖他的意思了，女人嘛，还是软弱点好，万事仗着他，他在她面前也有脸面不是：“歌儿，我怎么同你说呢？唉……罢了，不说了，说出来真就一点脸面都不剩了。你只要知道，万事我都不能看着你受苦就是了，你也……莫要叫我太过心寒就成了。” “王爷，到宫门了。” 马车停稳，车帘被白桑从外掀了起来，他这会子完全没了早上的好心情，这连王府都没让回直奔宫里去，代表什么？肯定不是好事，要他说，他们王爷这事做的是有欠考量，连声招呼都不打，瞒着皇上就跑到阳明山去劫人，这回好了，龙颜大怒，足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 “嗯。”楼幽兰终于放开了聆歌，起身先行下车，原地整理了一下衣摆，才看向车里“怎么着？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这会子怕了，不嫌晚了吗？公主就快出来吧。” 聆歌浑身直颤，心里慌跳的没个章法，强撑着身子探身走出了马车。楼幽兰见聆歌脸色苍白，终是于心不忍，双手伸了过去：“没出息！” 腰身一紧，聆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楼幽兰抱下了车。阳光直刺的聆歌有些目眩，额际微微的发汗，若不是楼幽兰扶着她，估计这会子她都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就是咱们未来的弟妹？倾城公主？” 楼幽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聆歌下意识的回身，来人年约而立，身材修长，与楼幽兰有三分的相似，也算是仪表堂堂，见着自己依然是笑意盈盈，眉眼间不经意的划过一抹惊艳：“倾城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北曜第一美人，我这个十七弟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聆歌见状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倾城见过三王爷。” “奴才朝华见过幽王爷，见过倾城公主。” 说话之人一直跟在楼幽篱身边，是他一等一的心腹重臣，此人名唤朝华，面貌清秀，在朝廷里没什么官职，顶多算是楼幽篱的门客，可不知为何，非常受他的看重，经常带在身边随侍。 朝华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看着聆歌的时候腼腆一笑，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 楼幽兰嗯了一声，瞥见楼幽篱毫不避讳的瞧着聆歌，心下微微恼怒，身子一侧，不着痕迹的将聆歌护在身后。 “得，人到齐了？”楼幽篱莫测一笑收回了视线“那咱们就进宫去吧，免得父皇和皇祖母等的久了。”说完他率先向宫门走去。 楼幽兰悄悄地握了握聆歌冰冷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别怕，有我呢。” 聆歌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温度的手在楼幽兰的掌心不停的颤抖，抬头瞧了眼高耸的宫门，硬着头皮跟在楼幽兰身侧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