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唯有东风笑痴狂
楼幽兰被扶进方茶院时已经是酩酊大醉,他这人天生就活的与旁人不同,不醉时没见着有多正经,醉时却也没见着有多不正经。他这会子告诉你自己醉的厉害,可要旁人来看他却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步伐稳便,一条直线走的都不带打晃。 他走进聆歌的新房时,穿的依旧是那件大红的喜服,双手负在身后,散着浓重的酒气,却站的笔挺,微微歪着头看向坐在床榻边的云聆歌。 “王爷来了!”颜珠见楼幽兰来了,立刻抿唇一笑。王爷果然最疼他们侧妃,两位侧妃的新婚之夜,他们王爷独独来了这里,谁亲谁疏,一目了然了。 颜珠忙快步走向楼幽兰,在他身边福了福身子“王爷,侧妃已经等候王爷多时了,奴婢现在伺候王爷侧妃更衣可好?” “不拜堂吗?”楼幽兰微微讶然,朦胧的凤目有些疑惑的看了眼颜珠。 颜珠面上一难,暗道楼幽然果然喝多了,他这样瞧着自己,让她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聆歌。后者向她摆了摆手,颜珠领了命,才躬身退了出去。 “你喝多了?”聆歌起身缓步走向楼幽兰,她发上别着银质点翠凤羽花步摇,每走一步便有相互撞击的细碎声音。 楼幽兰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莲步轻移,如同行走在群玉山头的神女。她第一次这样主动地走向自己,发间的珠钗在红烛下摇摆轻晃,他突然就想起了潭隐寺里的青钟,声声敲击在自己的心坎上,震得他溃不成军。 他这样爱她,竟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聆歌走近楼幽兰,闻到他一身的酒气,下意识的蹙了下眉“你忘了侧妃是不允许拜堂饮合卺酒的?” “不能拜堂?”楼幽兰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哦,歌儿,你气我吗?我没让你当成王妃。” 聆歌扶着楼幽兰坐到榻边:“臣妾不敢,侧妃已经是高抬臣妾了。” “你去哪?”楼幽兰一把抓住聆歌刚要抽离的手,茫然的瞧着她。 “王爷醉了,臣妾去为您打水净脸,也好让您舒服些。” “哦。”楼幽兰听话的点了点头,可抓住聆歌的手却还是没有放开“你怎么对我说话这样生疏了呢?” “王爷……您醉了,放开臣妾,臣妾去给您打水来。” “你看,你叫我王爷,以前你都是叫我名字的。” 聆歌无奈,楼幽兰醉酒后异常的执着,她被他这样半拽着,只得倾着身子同他说话:“以前是臣妾不懂事,还请王爷多担待。” “可是我还是觉得以前好,你叫我名字,让我感觉很亲切。平时没人敢唤我名字,我听着都生疏了。你这样叫我好,让我也能时刻记得自己叫什么。”楼幽兰有些语无伦次,他头晕的厉害,扶着额头喃喃道“歌儿,我头痛。” 聆歌半弯着身子,正好可以与楼幽兰平视,他醉的厉害,那双眸子里没了平日的狂妄与阴鸷,带着几丝茫然和慵懒定定的看着自己:“那臣妾去给您端碗醒酒汤来?刚才已经命厨房里备下了。” “不要。”楼幽兰摇了摇头“你别走,就陪我在这说会子话行不行?” “王爷您醉的厉害,还是早点歇下吧。” “那你呢?” 聆歌面色一僵,躲过楼幽兰殷切的目光:“王爷曾经答应过臣妾不会勉强臣妾的,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楼幽兰凤目瞬间惨淡,抓住聆歌的手终于放了下来:“所以呢?你要走?” “臣妾不走,就在外间歇着,王爷有任何事都可以唤臣妾进来伺候。” “那我不睡了,咱们就这么坐着说说话行吗?” 楼幽兰这样可怜巴巴的望着她,让聆歌有些动摇。他是这皇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王爷,自小像捧心肝rou似的长大,膝盖不会打弯,舌头不会打卷的主儿,何时像这样的低声下气过。聆歌有些不忍,只得委身坐在他的身侧:“王爷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楼幽兰又侧着头想了半晌,其实他现在脑袋浑噩,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聆歌一怔,心下五味杂陈,逃离似的移开目光:“王爷,您先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儿臣妾再陪您说?或者……聘婷她……” “你提她做什么?”楼幽兰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带着极致的阴沉,不悦的看着她。 聆歌知道自己触了他的逆鳞,急忙道:“你别生气,我没旁的意思,她毕竟也嫁入这府内,今儿也是她大喜的日子,您就把她扔在那不闻不问的……” “她的死活多早晚需要你来担心了?”楼幽兰负气起身,居高临下的瞪着聆歌“你就这么喜欢cao心旁人?我为什么娶她你不知道?你这是成心打我脸子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行,你不是想让我去吗?好啊!本王现在就去,府里那么多女子巴不得本王去呢!你不稀罕!自然有人稀罕!”楼幽兰震袖一甩,竟当真往门口走去。 他没走两步,又赌气的停在那,回身一看,见聆歌还是站在榻子边上没动地方。她那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真是让他恨到骨子里去。她不在意自己,去哪里、和谁在一起都和她半点干系没有! 楼幽兰心中怒火升腾,旋风般回身走到聆歌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这么急着赶我出去为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云聆歌!本王告诉你,少拿我当傻子!你难道还在等着他?你到现在还没死心?你、你真是该死!” 楼幽兰突然发狂,他觉得自己料想的都对,她对自己这么疏远,这么急着把自己赶到别的女人那里,都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容渊! 他手上用力一甩,聆歌本就一天没吃东西,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这样大的力气,再加之自己头上的凤冠沉重,重心一个不稳便跌了出去。 楼幽兰一愣,见聆歌惨白着脸撑起身子,心中猛地抽痛,醉意立时消去了一半,他强压着想要去抱她的冲动,绷着脸子问:“你现在是本王的王妃!你到底知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嗯?是不是真的做了本王的女人,你才能清楚自己的身份?” 聆歌顿时一震,惊恐的抬头望着他:“你疯了?” 楼幽兰的俊颜隐在烛火里,投下一片阴影,让人不寒而栗。聆歌知道他是认真的,害怕的缩了缩身子,全身颤抖着不自觉地向后退去,直到贴靠到了墙壁,她才停了下来。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更让楼幽兰怒火中烧,她就这么害怕自己?脑中电光火石,无数个念头像是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每一根脉络。她与姓容的已经成亲了,难道、难道…… 楼幽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上前一把拽起云聆歌:“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云聆歌!谁给你的权利!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你放开我!楼幽兰你喝醉了!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楼幽兰几近癫狂,聆歌拼命地挣扎着,他这个样子既陌生又恐怖,力气大的撼人,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将聆歌提了起来甩在床榻上。 “对!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以前当你小,分不清眼前的状况,现在呢?你和我成亲了!你却还要这样的想着别人吗?” 楼幽兰一步一步的走过来,那样绝望疯狂的看着她。他以前明明安慰过自己的,只要她能回来,他不在乎她的过去。可是到了如今,他才明白,情爱里真的容不下一粒沙子。他爱她,希望她原原本本都是自己的,以前那些个大度是他装出来的,他承认自己疯狂的嫉妒那个人,到了几乎丧失了所有理智的地步。 “你怕我?”楼幽兰停在榻边,瞧着聆歌蜷缩在床榻的一角瑟瑟发抖,她的发髻微乱,完全没了早上那般雍容,一双美目含着泪珠惊恐的瞪着自己。 “你、你别过来。否则、否则……”聆歌瞪大眼睛,突然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比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楼幽兰突然笑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笑的不可抑制,竟要靠扶着桌案才能站稳“你又想死了?云聆歌,你就这么喜欢威胁我?” 楼幽兰站直身子,突然发狂的一把将桌案掀翻:“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杯盘碎落的声音立时惊了门外的颜珠,她几乎是应声而至,一见房里狼藉的情形立刻呆愣当场:“王爷……” “滚!”楼幽兰猛地回头怒吼“谁让你这个奴才进来的!滚出去!” 颜珠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狰狞的楼幽兰:“王、王爷息怒,侧妃她、她……” “你想死吗!本王让你滚没听见吗?滚!” 颜珠不敢再说什么,匆忙的瞥了一眼缩在床榻角落的聆歌,便连滚带爬的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楼幽兰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背影落寞又孤单,他喘着粗气,过了好半晌才转过身来,看着一地的狼籍,嘴角漾出一丝苦笑:“本王又发脾气了?吓到你了吗?” 聆歌惊恐的瞧着他,他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好在他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片狼藉处瞧着自己。 “对不起,我……”楼幽兰的脸上已然没了刚才的怒气,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见聆歌猛地一抖,便又停了下来“你瞧,我总是在说对不起,我总是这样和你发脾气……所以你才不肯爱我的吗?” 聆歌没有说话,依旧惊魂未定的看着他,楼幽兰有些无助:“你别总是怕我,我只是会发些脾气而已,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你满心满眼都是他,歌儿……我被逼得没法子了……” 他爱的这样无助,如履薄冰,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他真的无法承受她心里还有着别人,可是他怎么和容渊争?一个深种在她心里的人,他绞尽脑汁的也不能从她心里剔除出去。他没辙子了,就像被逼到了崖边,只要再退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她将自己害得这样惨,却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聆歌……你要我给你跪下吗?嗯?” 聆歌一惊,似是回了神,半晌只是哑着嗓子喃喃出了一个字:“你……” 楼幽兰摆了摆手,他不想听她说的那些个话,反正句句都是无情的,绞得他心肝肺都碎成了渣子:“你嫁给我,心却还在容渊那里,你这样子把我踩在脚底下的羞辱,呵呵……聆歌……你就没有一刻心疼过我吗?” 楼幽兰乏力的揉了揉眉心:“歌儿,我昨天和你说过的,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还记得吗?其实咱们的缘分,不是刚刚开始,你真的记不得我了?” 聆歌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楼幽兰苦涩一笑:“其实咱们早在——” “王爷!” 门外突然有人闯入,两人均是一震,齐齐看向门口。 楼幽兰脸色晦暗,一双凤目阴鸷狠戾的瞪着来人:“你是谁?未经通报便敢擅闯?你作死吗?” 来人是一名身穿绿衣的小丫鬟,她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王爷,奴婢香荷,是赵侧妃的陪嫁丫鬟,我们侧妃突然昏过去了,现在院子里乱成了一团,没人能做主,求王爷快去看看吧。” 楼幽兰有些意外:“昏过去了?那就去找郎中,找本王做什么?” “王爷,我们侧妃自从进了府便一直坐在榻子上发呆,直到昏厥过去前,还反复的说一句话。这会子脸上都没了颜色儿,奴才们都慌得没了边儿,求王爷去看看我们侧妃吧!”香荷哭得厉害,语调颤的都已听不出原本的动静来。 楼幽兰蹙紧了眉头,今晚本是他的大婚之夜,若是刚才没有他和聆歌闹的那一出,这会子早就应该睡下了。他本就醉酒,这会子更加的头痛:“反复说一句话?她说什么?” 香荷哭肿了双眼,抬起头道:“侧妃说,难道王爷不记得十年前的望星台之约了吗?” 楼幽兰猛地睁大双眼,就像有人拿着青钟扣在了他的头顶,钟椎狠狠地敲击在上面,直震得他三魂七魄都移了位置。他身子晃了晃,竟是不能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张俊颜几乎是在瞬间便失了颜色。 他喘着粗气,从未有过的恐惧直劈的自己散了架子,脑袋里轰隆震响,好像被人拿着厉锥捅到脑仁里一样,直惊得他醉意全消。 至少有一盏茶的时间他都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的瞪着香荷说不出话来。他控制不住的打起摆子来,那只手费了半天的力气才举了上来,指着香荷颤抖的不能自已:“你、你说什么?” “我们侧妃说,难道王爷不记得她了吗?她如约而至,王爷却爱上了别人吗?那望星台上的十年之约,是不是也只是儿时的戏言?” 楼幽兰傻了,彻底的傻了,他瞪着眼睛,觉得后背的冷汗直沁透了衫子。忽然想到什么,他浑身猛地一震,缓缓地回过头去,聆歌还缩在那里,疑惑的看着自己,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以看出细微的受伤表情。 原来一切都只是误会吗?他认错了人,也爱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