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幽居空谷恨未休
聆歌想要与世无争,赵聘婷却没意愿要她安生过日子。她本来也没这么多想头,反正聆歌也彻底激怒了楼幽兰,这一连一个多月楼幽兰都未再去过她的院子,反倒是夜夜留宿她的越桃院,按理说赵聘婷应该消停了,可越是这样,她便越加妒恨云聆歌。 楼幽兰哪是因为喜欢她才留在越桃院的,他是疯了,疯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躺在自己的枕边,夜夜的拥着她,可每当他睡熟时,梦里喊得却全是云聆歌的名字!更有一次,在他们云雨之欢时,他竟然忘情的叫了云聆歌的名字。 她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恨出了血,楼幽兰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忘记她的工具,可即便这样,那个女子依旧深刻在楼幽兰的心里,挖不去、抽不走!再后来呢?楼幽兰又过起了曾经的荒唐王爷日子,每日里流连那种烟花之地,听说是迷上了一位名唤抚香的青楼女子。 楼幽兰夜夜不归,天天就住在青楼里,赵聘婷气的七窍生烟,命人好说歹说的才将楼幽兰找了回来,楼幽兰倒也没什么脾气,干脆把那名叫抚香的女子一同接回了府里,更是封了一个什么香夫人! 赵娉婷原想着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能迷得她家王爷天天跑到青楼去与她私会?甭管怎么说,至少他现在不再想着方茶院里那个贱人了,也算是好事一桩。可当她见着了抚香时,一颗心就直直的坠到了脚跟子上。这个抚香也没见着哪里特别,唯有一双美目,竟与那个贱人有七分的相似! 楼幽兰是疯了,他忘不掉聆歌,越是想忘记,思念偏要深入骨髓。他满世上的寻找与她相似的影子,眉眼也好、鼻唇也好,哪怕只是一个笑意相仿,他都要去抢来,那么多个‘聆歌’拼凑在一起,却依然不能填满自己那颗受伤的心。 他想念聆歌,思之如狂,折磨的他已经疯癫了…… “侧妃,赵侧妃来了。” 聆歌从手中的杂记中抬起了头,疑惑的又问了一遍颜珠:“谁?” “赵侧妃。”颜珠看着聆歌向门外使了一个眼色,“赵聘婷,正在正堂等着呢。” “她来做什么?”方茶院早就是无人问津,迎来了这么一位稀客,聆歌侧着头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先去沏茶吧,我去看看。” “侧妃!”颜珠一把拉住聆歌“我要不要去把阿真找来?” 聆歌好笑的拍了拍她的手:“又不是干架,找人做什么?你安心,她赵聘婷要做知书达理的好王妃,没道理见面就扇我耳光的。” “嗯,那您万要小心些。” “放心,我省得。” 聆歌进到正堂的时候,赵聘婷正坐在帽椅里打着扇子,她奇怪的瞧了外面的太阳一眼,这才是四月里,日头还没大成怎样,拿着扇子跟这摇,倒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赵聘婷穿了件捻金银纹百蝶戏花春罗裙,一个多月未见,人倒是丰腴不少,披金戴银的打扮着,看着俨然有了一副皇家少奶奶的模样,她瞧见了聆歌,放下扇子起身热络的拉着她的手:“jiejie好久不见,我日日担忧jiejie的身子,现在可好些了吗?” 聆歌不着痕迹抽回被她拉住的手,坐在一旁的帽椅里笑道:“多谢meimei关心,已经没大碍了。” 赵聘婷尴尬的将手拢在广袖中,同她一齐坐了下来,暗自的打量着聆歌。她倒真是消瘦了不少,穿了件烟云锦绣月华裙,由于腰身裁剪的好,更显得她的小腰盈盈一握:“jiejie没事就好,meimei这么久没来看jiejie,jiejie一定生气了吧?” “meimei日理万机,这府里大小的事都要劳meimei打点,jiejie谢谢meimei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jiejie不生meimei的气便好,也都怨王爷。”赵聘婷害羞的绞着扇子垂下来的流苏,那模样透着几分娇羞“天天的缠着聘婷,想抽些功夫到jiejie这来,都没时候。” 聆歌抿唇一笑,那笑意四两拨千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裂痕:“王爷的事在咱们府里才是头等大事,meimei万事要以王爷为先。” “meimei就知道jiejie胸襟恢弘,什么事都不会同meimei计较的。只是,jiejie也不要生王爷的气,现在王爷还在气头上,所以不肯来探望jiejie,meimei一定会再劝劝王爷的。” 正说着,颜珠便端了茶水进来,见两个人说的正热闹,急忙用眼神询问聆歌。聆歌不想颜珠在这,免得一会赵聘婷口不择言激怒了颜珠,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茶水放这,你先下去吧。” “侧妃。”颜珠担忧的看了聆歌一眼,扭扭捏捏的不动地方。 “你去厨房里瞧瞧上次我喜欢吃的那个碗豆酥还有没有,一会午膳想吃些,若是没了,你先备些,也好给meimei拿回去尝尝。” “是,那阿珠就在后面的厨子里,您有事就言语一声。” “嗯,知道了。” 颜珠向赵聘婷福了一礼,便躬身退了出去。赵聘婷眉眼间都是笑意:“jiejie这丫头可是好的紧,对jiejie忠心又灵巧,我那的丫头就不行,看着人多,却没一个机灵的。” 聆歌笑了笑没说话,为赵聘婷倒了杯茶水。赵聘婷将茶杯转在手里,涂着猩红蔻丹的指甲轻轻的敲击着茶杯,升腾起的氤氲一时遮住了她眸子里的光亮。 半晌赵聘婷又道:“刚才咱们说到哪了?你那丫头一进来,打岔给忘记了,哦对,王爷这阵子公务繁忙,所以抽不开身,其实,meimei知道王爷心里还是很惦记jiejie的,等今晚王爷回来过了我那里,我若是瞧着若是他心情还不错,就同他说说jiejie的事可好?大家都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的,哪能这么僵持着不说话呢。” 聆歌轻抿了口茶,又拿着帕子掖了掖唇角:“多谢meimei的好意,只是jiejie如今这日子过得顺遂静心,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万不能因为聆歌分了心思,所以就不劳meimei为jiejie费心了。再有……”聆歌抬起美目,漆黑的眸子像是上古的绝世墨玉,散着幽幽锋芒“这世上只有正王妃才能与王爷夫妻相称,我是侧妃,怎么敢逾越?” 赵聘婷猛地脸色一僵,这个贱人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侧妃的身份,折腾的再大劲也还是个妾!这个云聆歌果然长了一张利嘴,这会子都被打入‘冷宫’了,却还是这么嚣张! 赵聘婷强挺着笑了下:“jiejie不要妄自菲薄,王爷心里待jiejie可是不同的,大婚前王爷那样宠爱jiejie,在他心里,您跟正妃也没什么区别了。” “多谢meimei宽慰,身份地位不可逾越,王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赵聘婷嗫了口茶:“听说前几天府里来了位郎中为jiejie治病?” “嗯,那日阿真见我病的沉了,不知哪里去找的郎中,开了几服药吃过后真的见了起色。”聆歌不愿对赵聘婷多提起辛夷,也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jiejie命格好,走到哪里都能遇见贵人呢。” 聆歌温婉一笑:“meimei贤良淑德,才是会得老天保佑呢。”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扯着闲篇,聆歌是大病初愈,说久了精神便开始不济,更何况与赵聘婷说话,要时时刻刻的提防着她,弄得自己更是心力憔悴,还好赵聘婷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着聆歌面露疲态,便起身告辞。 “哎呀,了不得了,竟然叨扰了jiejie这样久,jiejie本就身子不好,这会子陪我说话一定累坏了,jiejie别怪我,我到南辰国来就jiejie一个好姐妹,聊起来就没注意时辰。” “meimei客气了,我巴不得盼着meimei常来呢。” “那可就好了,有了jiejie这句话,以后meimei少不得总要来烦jiejie的。时辰不早了,meimei就先回去了,jiejie若是有什么事,就遣人去知会meimei一声。” 聆歌点了点头:“meimei好走,jiejie就不送了。” “jiejie留步吧。” 聆歌还觉得赵聘婷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她才不信赵聘婷今儿就是闲来无事跑到她这里逗咳嗽的,这会看着赵聘婷的背影眼皮子突突直跳,总觉得还要发生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她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那边走到院门的赵聘婷突然膝头子一软,人便倒了下去…… 楼幽兰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东四所里和几位皇兄商议出兵燕平的事,白桑进来瞧见他正忙着,一颗心便悬在了嗓子眼上,生怕被别人听见,低着头唤了声:“王爷。” 楼幽兰现在巴不得天天忙得团团转,一旦停下来,满脑子便全是聆歌的影子,她不依不饶的席卷着自己的三魂七魄,实在让他狼狈不堪。这会子正是要攻打燕平国的时候,他平日里最烦的就是这些个军国大事,现如今竟也开始乐此不疲研究战事了,总之只要不让他闲着,就是派他去南郊修行宫都成。 听见白桑唤他,楼幽兰极不耐的回过头:“什么事?” “奴才斗胆请王爷出来说话。” 楼幽兰凤目一寒,立刻吓得白桑心惊rou跳,还是在一旁的楼幽然替他解了围:“十七哥就出去听听,白侍卫对您忠心耿耿,他自有他的道理。” 楼幽兰冷哼了声,不情愿的走出了屋子。外面正下着春雨,盈盈弱弱,细腻的看不出形容,就像是她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明明就在眼前,却偏要拢着一团雾气,惶惶然的叫他看的不真切。
楼幽兰没撑伞子,就那样不在意的站在檐外,细雨拂在自己脸上,消散了心口一直堆积的燥热。白桑跟在旁边一时闪了神,他们王爷不愧为南辰国第一的美男子,这么着的站在细雨中,恍惚像是名家笔下的琳琅丹青,美得不成样子,只消一个眼色便定格成了绝世画卷。 “你把本王叫出来,就是陪你在这淋雨?”楼幽兰声音阴冷,负着双手站在廊子外并未回头。 白桑一凛忙道:“王爷,府里出事了。” 楼幽兰愕然的回头瞪着白桑,听他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多久没有聆歌的消息了,即便是住在一个府里,他故意的也好,或者是别人故意的也好,他不问,也没人同他说起聆歌。这会子听白桑说完,他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说什么?赵聘婷去方茶院喝茶,然后中毒昏倒在方茶院?” 楼幽兰仔细的嚼着这几个字,还是很难理解,白桑看着他,明白他们王爷现在的心情,甭提王爷,就是他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也觉得蹊跷,若说是抚香和赵聘婷闹了这一场子,他还觉得正常,可云侧妃是巴不得府里上下的人都记不住她的主儿,怎么这会子想开了还要扬名立万了? “奴才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原由,听说现在府里闹腾的厉害,王爷快回去瞧瞧吧,没得云侧妃再受了冤枉。”白桑跟在楼幽兰身边最久,也是最了解他们王爷的人,别看现在对聆歌不闻不问的,一会宠幸赵聘婷,一会又带回来个抚香,可真正在这位爷心尖上的人,从来就只有那一位。 楼幽兰寒了脸子,果然甩开衣摆踏进雨里,黑色的秀金云履起落间溅起微弱的雨花,只是瞬间便没了踪影。 楼幽兰回到府里时,几房夫人正闹得欢畅,将越桃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聆歌和颜珠就被困在她们中间,浑身被雨淋了个透心凉,逼得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她以前待在方茶院里不理世事,那时也没人来寻她麻烦,她还以为真是天下太平。没成想,楼幽兰虽然气她,到底还是私心护着她的,将一干人等全部拦在方茶院外,说是没他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探望云聆歌。这明面上是将聆歌幽禁,实则是为了保护她,生怕那些不知轻重的姬妾们进去扰了她的清幽。 以前别人进不去,她还能得一方安静,现在她出来了,实在怪不得外面这些恨不得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夫人姬妾们。王爷和她大婚前的事,闹得满城皆知,更甭提府里这些专门靠着闲言碎语过活的妇人们,别人家的事她们都津津乐道,更何况是自己家的事。 楼幽兰对云聆歌那般的拼命,连乾德宫都闹了,实在是看得大家眼红,可恨的是聆歌又一直龟缩在她的院子不出来,大家一股子怨气没地方撒,好不容盼到正主露面了,又正逢她失宠和有意毒杀赵侧妃的节骨眼上,这会子要是不有气的撒气,有怨的抱怨,更待何时? 云聆歌护着颜珠站在雨中,被她们吵的头痛欲裂,一身罗裙早已被雨水打湿,阴凉的贴在皮肤上,实在不受用。颜珠被吓坏了,全身筛糠般的缩在聆歌怀里,大家不敢说云聆歌是凶手,便七嘴八舌的纷纷指向她,说是她往茶水里下毒,有意毒杀赵聘婷,为了失宠的聆歌而打抱不平。 聆歌苦笑,这事连想都不用想,赵聘婷做好了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面跳,是她消停日子过了几天便太大意了,这才会中了计。这会子赵聘婷还没醒过来,她平安无事还好,可她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楼幽兰,单说皇贵妃那里,就非把她五马分尸了不可。 “你们吵什么!”楼幽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如同这场春雨,掉在地上,能将人冻出个窟窿来。 众人一惊,立刻散在一边,中间的人儿便露了出来,聆歌抱着颜珠茫然的望着楼幽兰,细雨不停,顺着她的长睫滴落在颊上,就像是她的泪,滴滴千斤,砸在自己的心上,活活断了他所有的生路。 楼幽兰看着,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上,明明还没打响春雷,他便觉得耳畔嗡鸣了。他有些心猿意马,想的竟是一些风马牛不相干的事,比如说第一次在阳名镇见着她时的样子,她隔窗愣愣的瞧着自己,那模样真好看,浇注在情爱里的姑娘,眉眼间的神采都能与日月争辉,他那时就在想着,她若是有一日也能这么着的爱着自己,便真的是再完满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