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7章 上门问罪
杨老太太偷偷问道:“姑奶奶看了可中意” “孩子不错。”高牙婆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并不是我要,而是有位外路客人托我买的,将来要断绝往来,不知她要多少银子” “王嫂子说要四十银子,一刀两断,白纸黑字。” “给她十两。” “十两有些少了。” “你去对她说,十两还少” 当下杨老太太去问王大娘,王大娘自然嫌少不肯,经过杨老太太的反复说合,高牙婆答应给到了十五两,王大娘这才点头。 为了省钱省事,高牙婆直接叫人到街上请来一位测字先生,很快写了一张卖身契。 “立卖亲生女文契人王门沈氏,情因夫故无子,鲜亲乏族,遗有幼女,乳名小四,现年六岁,四月初四日卯时建生。 年岁荒歉,家贫无力养活。今情愿挽邻说合,出笔立契,卖与过客老爷名下,当得身价银十五两整。 自卖之后,断绝往来。如有天年不测,各听天命。 买主领回扶养,日后长大成人,听其为女为婢,或自收房,抑另择配,均与王姓无干。 此女并未受过他人聘定以及指腹、割襟、换杯、过房、承继情事。如有亲族人等出为异说,皆系出笔人一面承管,与买主无涉。 今恐无凭,立此出卖亲生女文契,永远存照。” 测字先生摇头晃脑的念给王大娘听,又提笔写上了日期,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王大娘含着眼泪,在杨老太太的催促下,哆哆嗦嗦的在纸上按了指印。 就这么将卖身契弄完了,高牙婆收起来,将十五两银子交给了杨老太太,杨老太太又交给了王大娘,用一条破布围裙把银子裹好,背在肩上。 王大娘含泪对女儿说道:“小四乖乖,在这里玩玩,我上街给你买好吃的。” 小四拉着母亲的衣襟,哭哭啼啼不让王大娘走,看到这似曾相识一幕的云姐也哭了。 最终王大娘硬起心肠,将女儿往外一推,头也不回的去了。 关上门,高牙婆的闺女把哭闹的小四扯进屋里,拿出点心果子来又哄又吓。高牙婆留杨老太太吃饭,准备给她二两谢银。 谁也没注意到,街口有个男人正在观察她们…… 可怜做好事的沈侃分心二顾,家里给沈沛薇出馊主意,外头苦心筹划着营救云姐。 因为明代人口买卖十分常见,甚至变得十分猖獗,所以显得很棘手。 一来穷人家迫于生存的压力,不得不狠心卖儿卖女。 二来明朝中叶以后,经济发达,沉溺于享乐的有钱人需要奴仆伺候,以及为了纵情享乐,直接促使人口买卖市场的急剧扩大。 不但为奴为婢的人口多了,也使得买幼女当娼-妓的人数曾几何增长。 三是人口买卖的利润太高,前文提到的养瘦马,这样巨大的利益自然趋势越来越多的人成了人口贩子。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明代律法对人口买卖行为的纵容,惩戒的力度远远低于唐代。 其实大明律里明文规定,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买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留三千里。 在明朝,平民因犯重罪,官员因谋逆,全家人都会被株连成为贱籍,而身为平民的父母也有权卖掉儿女,不过一般卖身契都会写得很隐蔽比如说成嫁女儿,俗称“婚书”。 平民也可以自己卖自己,也就是某个人中了举,很多人跑来投靠为仆。 沈侃针对的就是这条律法,苦于官府对此早习以为常,想云姐的全家人一致同意,所以他一个外人去告状根本没用,白白花钱,于是便另外设计用的小四。 这几天他派人经过多方打听,打听到有个王大娘要卖幼女,而恰好王大娘的娘家姓沈,大家同是苏南人,按理说应该或多或少与沈家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 反正没有亲戚关系也得套上亲戚关系,如此小四身上留着吴兴沈氏的血液,也就是说,小四是不能被买卖的良人。 即使如此,一纸状告也并不一定有用,毕竟王大娘已经签了卖身契,云姐姓王而不是姓沈。 不过没关系,对付坏人就要比他们更坏。 ………… 柯老爷正在与刚到的裴知县说话,原因有二,一个是朝廷的公事,谈论都察院毛文申上奏,皇帝允行的申明宪刚八事:禁酷刑,慎举劾,革sao扰,惩势豪,省繁文,明职守,正士风,备两造。 士林为此颇为振奋,公认为皇帝结束了旷日持久的大礼仪之争后,又要重振国政了。 第二件事是阳明先生的弟子,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去世。 对于这位一生坚持布衣传道,终身不仕,甚至还叫五个儿子皆不得科举的一代宗师,哪怕理想不同,时下的读书人也都非常敬佩他的为人,深为惋惜。 正聊着,就见沈嘉谟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来,二人很惊讶,起身作势相迎。 “见过二位仁兄。”沈嘉谟面无表情的拱拱手。 “沈兄请坐,看茶。”柯老爷也神色淡淡的说道。 裴知县有些无奈,好友间怎么成了这样子大抵根源都在越来越变得执拗的沈嘉谟身上。 大家坐下后,先饮了口茶,算是礼毕。裴知县问道:“沈兄面上有不豫之色,请问为何” 沈嘉谟叹道:“家丑难言,说出来令人几欲羞死。” 柯老爷吃惊的道:“什么难言之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沈嘉谟对他就没什么好态度了,冷哼一声,“当日你请出裴兄来说亲,我因你我两家礼犯嫌疑,婉言谢绝也就罢了。谁知你那令郎总丢不下小女,此后百般勾诱。亏了你柯家还号称诗礼,敢问你家令郎坏我沈家的门风,可有这个礼啊” 柯老爷大惊道:“有这等事我家畜生竟勾诱你家令媛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在什么地方是襟兄亲眼所见,还是耳闻的”
裴知县听了,纳闷的道:“这些日子明明文登在县里考试,你女儿也是大门不出的闺秀,怎么可能碰上” “怎么不可能。”沈嘉谟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就是老柯大寿的第二天,在他家书房里做的勾当。” “还有此事”裴知县这下子真吃惊了,转而看向柯老爷。 谁知柯老爷却哈哈大笑道:“襟兄此言差矣!第二天,小弟一早带了犬子出去谢客一整天,当时他并不在家,何来引诱的侄女” 沈嘉谟见他不认账,顿时怒道:“你说你儿子不在家,那你看看这上面是不是他的笔迹我大老远的跑来,难道还能冤枉你儿子不成” “有凭据”知子莫若父的柯老爷心中犯疑了,当着裴知县的面,假装动了怒,说道:“快把东西给我看,这该死的小畜生。” “拿去。”沈嘉谟一挥手。 柯老爷接过来一瞧,果然是文登的笔迹,不但是一首暧昧的诗,又有儿子的名讳,不由得暗暗叫苦。心说当日他随我出门谢客,没有离开过我身边呀!而这孩子一腔痴心写的东西,因何又落在了侄女手中 “事有可疑,待我将文登唤来,咱们当面一质,自见分晓。” 柯老爷缓缓说道,又对沈嘉谟说道:“襟兄不要急躁,这确实是小儿的笔迹,不知他何时所做,我想单凭这一首诗,未必就是他勾诱你家姑娘。” “你别一心护短了。”沈嘉谟冷笑起来,“幸好裴兄也算当事人,深知内情,这证据你休想赖掉。我女儿败坏家风,少不得我回去将她处死,以免家丑外扬,而你儿子败坏我沈家清誉,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唉!” 柯老爷看了眼对他表示爱莫能助的裴知县,晓得此事没法善了了。 面对好友的压力和柯家的名声,柯老爷也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咱们马上当面问他,这诗若不是为令嫒所做,那此事便一笔勾销;如果真是为侄女作的,那老夫也定然要追究勾引情由,背着父母,我亦不能饶了那无耻孽畜。大不了我舍一个儿子,你舍一个女儿,两下扯直你看行吗” 沈嘉谟冷哼道:“你哄三岁小儿的话,谁来信你!” “我说得句句实话,怎说是哄你”柯老爷不免急了。 沈嘉谟仰天大笑三声,“咱们都晓得此诗分明是他为我女儿作的,你说叫他来当面对质,到时他抵赖不认,甚或撒谎说是给别的女人写的,我又不能用大刑逼他,岂不是因你儿子一句谎话而白白舍了我一个女儿你这番话不是拿我当成了呆子” 受了讥讽,柯老爷脸上挂不住了,也怒道:“你尽管放心,果然是我家畜生做的,不怕他不招认!他想抵赖我岂能没有家法处治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