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4章 这一晚
不知沈家太夫人有意将她许配给沈侃的周怜叶,今夜心情颇佳,因下午在春梅姐家,话里话外流露出叫她去一趟自家的意思,而很同情她的春梅姐也善解人意。 “好的,我今晚就去你家对太太说说。” 周怜叶先是一喜,接着连连摆手:“今晚不要去说,你说了我娘定会疑心。她晓得我来过这里,分明是我叫你去说的。” 春梅姐微笑道:“姑娘想的周到,不错不错。” “这哪算周到因我家的家规太严,不能不处处留心。” 于是她带着欣喜的神色,脚步轻盈的回了家。 吃过晚饭,心情好的周怜叶亲自动手,将卧室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那桌上有一面她最喜欢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妆玉琢的小美人,虽不知道是否如同书上所写的那些美貌佳人一样,但凭着自己的容貌,在整个沈家村,大约也算数一数二了。 在她看来,沈家诸位小姐和吴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论起文采,虽称不上满腹经纶,可也不俗,这样的自己,难道就找不着一个相匹配的男子吗 “反正我死活也不嫁给那个痨病鬼。” 周怜叶想着自己的安排,越发兴致勃勃,轻轻关上房门,将书桌底下的一本《西厢记》取了出来。 在灯下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上次留下的折页,又将书架上的《女四书》也打开,搁在手边。 准备好了,这才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当看到“老夫人猜那穷酸做了新婿,小姐做了娇妻,这小贱人做了牵头。小姐这些时日春山低翠,秋水凝眸,别样的娇羞。试把她的裙带儿拴,纽门儿扣,比着你旧时肥瘦,出落得异常精神,别样的风流。” 下面还有一首《调笑令》:你绣帏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我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 心驰神往着那倒凤颠鸾绸缪羞死人的情景,周怜叶左手扶着脸颊,右手伸着一根手指在嘴里咬着,心里不免荡漾起来。 这时候,相对白话的小说才刚刚盛起,市面上还没有几本关于爱情方面的长篇,类似《西厢记》这样词藻华丽的,近乎绝无仅有,《牡丹亭》还得等些年才能出现。 所以这时代的年轻男女很苦闷,没有什么文字供他们消遣,而稍微有些文采的,自然看不上满篇粗俗不堪的东西。看不懂的不会看,看得懂的能起到另外一种心理生理上的奇妙境界。 不过太过诗意的后果,就是本就对房中事一知半解,这下子更加天马行空了。 周怜叶就中毒了,仅仅一本《西厢记》,令她每晚都会展开想象的翅膀,仿佛自己置身于书上的每个场景中,与张生之间……整本书达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父亲回来了。 飞快的将《西厢记》往角落里一塞,把《女四书》往前一拉,朗读道:“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桎;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嘴上念着,心里却不禁打个问号,女人这样真是对的吗不觉出了神。 周秀才隔着房门说道:“怜叶,你把女四书拿出来,给我讲一遍。你有好几天没有复讲了吧。” “哦。”周怜叶顿时没精打采,站起来弄了弄衣襟,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这才手里拿着书,开了房门出来。 周秀才坐在八仙桌前,翘着二郎腿,端着一盏热茶呼呼的吹。瞧见女儿出来了,朝她招了招手。 双手将书放在桌子上,周怜叶垂下手微微低着头,脸上不带一丝笑容。 自小到大,周秀才常常说这女子一定要稳重,不苟言,不苟笑。加上惧怕父亲,见了面胆子更小了。 周秀才拿起书,随便翻了几页,然后指着书上说道:“把这一节给我讲讲。” “是。”周怜叶接过书来,低声念道:“礼,夫有再娶之意,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违,夫固不可离也。礼法上说,做丈夫的呢,死了妻子,是可以续弦的;而妻子呢,不允许改嫁的意思。所以说,丈夫就是天,人是不能逆天行事的,故做妻子的也就不能离开丈夫。” “解释的也还过得去。”周秀才点点头,盯着像个木偶似的女儿,“圣人的话不可违,每个人都要安守本分,想以前妇女只许待在家里,半步不许出门,所以才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之说,可是……” 周怜叶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爹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个莫非是不愿让我再去沈家读书,或知道了我时常去找三婶说话 对此她低着头,久久也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她娘程氏打外面走进来,见女儿一副噤若寒蝉的可怜样,知道她受了训斥,便说道:“书讲完了没怜叶你回屋去吧。老爷,这女儿不像儿子,如今大了,一些事儿父亲是不能管的。” 周秀才看着女儿,缓缓说道:“你回去吧。” 夜晚,周怜叶因父亲的反常而平添了许多心事,自懂事起,不仅父亲教育她丈夫再娶乃天经地义,妇人二适之文则是丢人现眼,就是村里的人,谁又不是这样说呢
几乎每个再嫁的妇女和背弃婚约的人家,都会成为公众的耻笑对象,而每个寡妇,都会受到人们的敬重。 在以前,周怜叶也认为这样是天经地义的,总之一个女人,遇到好丈夫是命好,没遇到那也没话说,命该如此。 “父亲今晚说出这些话,难道我最近的言行,被他看出一些” 喃喃自语的周怜叶很害怕,想起了失踪的沈沛薇,如果真看出来什么,那可不是好玩的,甚至这条性命也会葬送在父亲手里。 一想到父亲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有面子的人,绝望再一次袭来,她叹息一声,“我读了圣贤书,自当遵守三从四德,只是我凭什么为他去守三从四德呢凭什么啊就凭当初我爹的一句戏言,就让我悲苦一辈子” 就这样也是胡思乱想了一整夜,到了次日早上,该起床的时候,她倒是睡得正香。 祖母来叫了一次,母亲程氏也来叫了一次,正是贪睡的年纪,八爪鱼似的抱着被子,似梦非梦的说我头疼,谁能叫的起来 其实全家人都疼爱她,连周秀才听说女儿头疼,马上说了句那让她睡着吧,今日就不要上学了。 昨晚,也不知有多少人没睡好,除了柯文登和周怜叶,沈侃又何尝睡得安稳 一大早,压根就没睡觉的柯公子已经来到沈家,对管事说道:“你家五少爷可在书房” 管事回道:“不在书房,大概还在自己的院子里。” “那麻烦你带我过去。” “好。” 柯公子是二老爷那边的亲戚,要求见的是沈侃,所以管事一口答应下来,把他领了进去。 巷子里,沈大山正在和别的小厮闲聊,管事叫道:“大山,五少爷在哪里柯家少爷来了,快去通报。” “刚起来。”沈大山说道,“我同柯公子进去,叔叔请便吧。” “嗯。”管事点头,转身径自去了。 沈大山笑着说道:“柯公子,这里来。” 书房里,打着瞌睡的沈侃料到他一准会早早赶来,毕竟人不傻,果然不出所料。 沈大山抢先一步跑进来报知,沈侃心里一笑,起身说道:“柯兄来得何其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