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沉重
很多很多年前，或许对苏萱来说是如此。他在高中默默无闻的过完了三年，他认识了一些朋友，但这些朋友都随着毕业而四散天涯。他暗恋过一个叫姜姗姗的女孩儿，但这个女孩儿最终还是与他擦肩而过。那年，那个曾经羡慕南飞雁的少年，站在甬道里张望一抹白色身影，心头一堆早已想好的表白，却因为天堑一般的距离，黯然沉了下去。 恺撒曾说，我宁愿在一个小渔村里面当首领，也不愿平庸的走进罗马。苏轩是一个颇喜欢历史的人，他当然知道凯撒的这句名言，只不过很可惜，即使是在渔村，他也只能是最普通的那一部分，曾经的他，永远无法站在众人之上，成为众人的领袖。 太过普通的他，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他。 或许是曾经太过平庸的生活消磨了他的意志，即使是在重生之后，苏萱也不敢想象自己这一生会成为什么可能让别人铭记的存在，她想改变原先自己的生命，但她却又不清楚这个原先的“自己”的未来又该去向何方。重生之后，她最多的情绪是不甘，接下来就是无奈了。 相对于这个太过庞大的世界来说，个人的力量是显得多么渺小。即使蝴蝶给这个世界造成了一场风暴，但蝴蝶终究还是蝴蝶，一只可以被人随手捏死的蝴蝶，它永远变成不了巨象。 这是一个让人多么无奈的事实。 因此对于苏萱来说，她对苏轩的感觉一直很矛盾。她想改变对方，却又不知道该让对方变成什么样，更关键的是，她对自己能否改变苏轩并没有多大的信心。直到今天在小巷亲眼看见苏轩拿砖对着傅传六人毫不畏惧时，她忽然明白，这个原先的自己，已经变了。 这个发现让苏萱既喜悦，又惶恐。她心情复杂，在傅传走后，她没有理会小巷中的苏轩四人，独自骑着单车离开了小巷。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苏萱与苏父苏母坐在饭桌前，苏母与苏父说着小区某某家的一些事，时而扭过头问苏萱一两句学校的事情，苏萱心不在焉的搭着话，同时将饭向嘴里拨弄着。 在晚饭快结束的时候，苏萱忽然放下了筷子，她望了苏母与苏父一眼，目光沉静。 “爸，妈......我以前为什么会从海泉中学的教学楼上跳下来？”苏萱开口问道。 苏父与苏母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将目光集中在苏萱身上。 “萱萱，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苏母皱起眉头，神情有些不解。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有些疑惑，毕竟我也想多了解一些我以前的事。”苏萱神色平静道。 下午傅传的话可以说是在苏萱心里敲响了警钟，苏萱明白，自己对这具身体的过往不可能永远无限期的逃避下去。 她无法躲避这具身体的亲人，朋友，甚至可能存在的“男朋友”，这一切的一切，她必须学会接受，然后再以自己的方式去处理。 就例如那个傅传，就算这具身体以前可能真的与他谈过恋爱，但是现在她是苏萱了，这种自己绝对不能接受的关系就可以正式宣告结束了。 而且，听傅传话中的意思，这具身体在海泉高中的跳楼或许还有其他的内情，苏萱必须要将这一切都给弄明白。 “其实我们并不太想谈这个事的，毕竟这事影响很不好，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谈谈吧。”苏父放下筷子，望着苏萱沉声道。 “那天是八月十七号，我本来正在公司开会，但你在海泉的班主任忽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第一次没有接，但是他很快接着打来，我当时就想你是不是出事了。结果接起来之后才知道你从海泉中学教学楼楼顶跳下去了。你/妈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差点晕了过去，我急匆匆的赶到学校，这才知道你没有出什么事，掉在了警察铺在地上的充气垫上。” “出了这种事我当然要找学校问个清楚，后来弄明白是因为当时你上英语课时指出了当时英语老师的一个错误，这个英语老师又是个脾气火爆又极爱面子的小青年，于是就训了你几句，接着你们就吵了起来，最后听说这个英语老师骂了你一句‘要是在教室呆不下去了就去跳楼啊’，结果......” 苏萱沉默。她知道这具身体以前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女生，被那个英语老师这么骂确实有可能一时心里解不开结，走上楼顶想要跳楼。但是.....这后面真的没有什么更多的信息了吗？ 不过苏父既然把话都说到这儿了，苏萱明白，要不就是苏父实在不想告诉自己，要不就是这就是他认为的真相。不过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再问下去了。 点了点头，苏萱满含歉意的看了苏父苏母一眼：“爸，妈，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苏母闻言立刻笑了出来，就连一直板着脸的苏父闻言神色也柔了起来：“萱萱，你懂事了就行......” “爸，妈，我以前用过的那个手机呢？你们收起来了？”苏萱忽然话头一转，开始问起了自己以前的那个手机。 “你是说那个手机吗？摔坏了啊。”苏母很疑惑的看了苏萱一眼：“要是你想要一个新的话，那这个星期天咱俩去市里给你挑上一个。” “啊，不用了......我现在拿手机也没什么用......”苏萱苦笑摆了摆手，看来这事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只是，自己该怎么去弄清楚这具身体在海泉中学的过往呢？苏萱又愁了起来。 苏轩正坐在卧室里，他晚饭只吃了一些东西。想着今天下午的事情，他的心就隐隐沉重了起来。 在将周琪送回家之后，他就直接回到了家中。虽然差点被打，但苏轩心里完全没有后怕之感，他并不后悔自己下午所做的事情，看见女生被欺负，正常的男人都应该挺身而出。令他心情沉重的，是他下午所窥见的另一个世界。 例如那辆售价几百万人民币的道奇战斧，又例如那只随手抛给苏萱的诺基亚E62，又例如那句去凯亚酒店吃饭......这些无疑都显露了那个叫傅传的家伙与自己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是一种大的足以让人绝望的差距。 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朋友之间经常会互相开玩笑的问对方：“假如你有了几百万，你会做什么？”苏轩很多次幻想过自己有几百万的场景，自己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一切，自己可以很有底气的对自己所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告白......但他现在忽然明白了，对于那个世界的人来说，几百万也不过是骑在脚下的一辆机车而已。 更别说凯亚酒店昂贵的价格，它是一个经常出现在苏轩附近众人口中的词语，每当他们提到凯亚酒店时，眼神中都会露出羡慕、渴望、妒忌、恼怒等种种情绪。对于包括苏轩在内的众人来说，这个地方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它象征高贵、奢侈、富裕......但对于傅传来说，这个酒店也不过是请吃饭的一个地方罢了。 金钱在社会学意义上只是一种一般等价物，是物与物交换的媒介，但它的效用远远超越了社会学所能描述的，而在它众多的作用中，一个很重要的作用是，它能带给人们自信。 即使苏轩已经发誓要改变现在的这个懦弱自卑的自己，但当面对这宛如天堑一般的差距时，他心头还是涌出了无尽的绝望与自卑。 从小到大，苏轩无数次的羡慕过别人，小时候羡慕邻居家的小胖有了一个变形金刚娃娃，而自己没有，初中了，羡慕别人穿着耐克穿着哈迪达斯，自己却只穿着冒牌，高中，羡慕同学都带着手机，而自己父母却舍不得掏钱给自己也买一个......但这第一次，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窥到那个世界，虽然只是小小的一角，但他整个灵魂还是从内到外被震撼了。 他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自然问不出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不是有钱人这种蠢到了极点的问题。但苏轩却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或许......苏萱她最终的归属也是那个世界吧。苏轩嘴角僵硬的扯动，只感觉满嘴的苦涩，像是刚刚吞下了一个黄莲一般。 他与苏萱之间的差距，原来不仅仅是那辆停在三中门口的奥迪a6，还有那辆疾尘而去的道奇战斧，那座高贵巍峨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凯亚酒店。 这就是现实，冷酷无情的现实。苍白的现实总是能撕碎人们脆弱不堪的幻想。 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苏轩忽然有了一股想哭的冲动。想象着苏萱会被另一个男人牵手和亲吻，他的心就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谁能告诉我怎么办？苏轩趴在桌子上，绝望与自卑宛如潮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