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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旧疾

    蒋玉暖哭得伤心,膝盖隐隐发痛。

    她跪的时间并不长,刚刚那点儿工夫,与从前每一次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也许是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排斥和不适,也许是蒋方氏带给她的压力,她觉得膝盖阴冷发寒,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痛。

    这是她的旧疾了。

    那年正月,在祠堂外的雪地上跪了太久太久,寒气入骨,每到阴冷天气,她的膝盖和小腿就痛得厉害。

    蒋玉暖跟蒋方氏提过。

    蒋方氏请了医婆来,医婆说,这就是落下病根了,往后靠艾草熏,靠一年四季汤婆子捂着,都没办法除根。

    只有靠蒋玉暖自个儿注意些,莫要再受冷,也莫要再伤着膝盖了。

    蒋方氏愁容满面,送走了医婆,回来又是劈头盖脑一通骂。

    骂蒋玉暖不开窍,不机灵,要是乖乖听话,蒋方氏又怎么会让蒋玉暖跪雪地里?

    这下落下了病根,完全就是蒋玉暖作出来的。

    蒋方氏让人好生替她调养了两年,并不是担忧她受了罪,而是体内一旦积了寒气,往后生孩子不易。

    为了蒋玉暖能生出孩子来,蒋方氏费心费力了一番。

    可到底没有除根。

    时至今日,即便蒋玉暖有了娢姐儿,她的腿依旧不好。

    平时,蒋玉暖也注意着保养膝盖,只是对上蒋方氏的时候,该跪一样要跪,不让起就一直跪下去。

    刚刚叫蒋方氏一通教训,蒋玉暖心里发苦,当年雪地之中刺骨的寒意似是又回来了一般。

    她坐起了身子来,低着头,咬着牙,双手一下一下地揉着膝盖。

    王嬷嬷端着水盆子进来,见蒋玉暖在揉腿,她赶紧把盆放在桌上,跪在罗汉床旁,替蒋玉暖仔细揉压起来。

    “奶奶,您当心身子,太太说的话,您……”王嬷嬷叹了一口气。

    蒋玉暖苦笑,眨了眨满是眼泪的双眸:“母亲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好……”

    她的声音又低又沉,一遍接着一遍,不知道是想解释给王嬷嬷听还是要说服她自己。

    王嬷嬷听得心口发酸,她伺候蒋玉暖很多年了,见多了蒋方氏教育蒋玉暖的手段和方式,每一回都以蒋玉暖的眼泪、妥协和蒋方氏的大获全胜收场。

    她刚才站在中屋里都听见了。

    理是那么个理,可蒋方氏说得太重了,重得压在了蒋玉暖的心上,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蒋方氏口口声声是为了蒋玉暖好,王嬷嬷根本不信。

    什么家里兄弟姐妹之中,最疼的是蒋玉暖?

    王嬷嬷自己生养过一儿一女,晓得当母亲的心思,蒋方氏那点儿心思,王嬷嬷看得清清楚楚。

    蒋方氏怀蒋玉暖的时候,一心想要再添个儿子,人人哄她高兴,说这一胎定是个带把的无疑。

    哪知道落下来一个姑娘,蒋方氏连看一眼都嫌烦。

    好在蒋家老太太还给了蒋玉暖几分关照。

    直到蒋方氏的表妹徐氏说起了定远侯府,府中只一个姑娘,吴老太君怕姑娘没有伴儿,就想接一个姑娘进侯府里,好一道吃一道住,一道念书,当个伴读。

    蒋方氏这才想起了被她忽略了多年的蒋玉暖。

    无他,仅仅是蒋玉暖年纪合适而已,她上头的jiejie,比蒋玉暖大了四岁。

    蒋方氏送蒋玉暖到定远侯府,王嬷嬷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以伴读为名,想让蒋玉暖以后一直都留在了侯府里。

    蒋家已经中落了,不依靠一个长脸面的姻亲,家中子弟往后要如何重振家业?

    练氏先向吴老太君开了口。

    侯府里递了口风,蒋家上下都高兴坏了,可惜还未议亲,蒋家老太太没了。

    家中治丧,蒋玉暖奔丧归家,因着白事,议亲也就耽搁了。

    为此,私底下,蒋方氏没少抱怨蒋家老太太死的不是时候。

    王嬷嬷晓得蒋玉暖思慕穆连康,鼓励她向蒋方氏开了口。

    蒋方氏倒是无所谓,只要是定远侯府,爱嫁谁嫁谁,反正嫁不成世子,穆连康和穆连诚也没什么区别。

    话又说回来,穆连康是徐氏亲儿子,有这层关系在,蒋玉暖以后对娘家多关照些,徐氏大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蒋家老太太过世一年多之后,蒋方氏与吴老太君交了底,换来老太君一句“考量考量”。

    人算不如天算,竟是出了那种事情。

    老侯爷与两个儿子战死边关,穆连康迎灵失踪。

    想起当时蒋玉暖的眼泪,王嬷嬷心中跟刀割一样。

    早知道,她就不该鼓励蒋玉暖。

    蒋玉暖的爱慕一直深埋心底,等出了事后,她也不会向蒋方氏开口的,她沉默惯了,不争惯了。

    那就能太太平平嫁给穆连诚,不会冲口出要替穆连康守着,不会被逼着跪在雪地里,不会落下病根,不会被徐氏厌弃。

    王嬷嬷心疼蒋玉暖,可口口声声说着掏心掏肺的蒋方氏,王嬷嬷看不出她有多少心疼。

    蒋方氏的初衷,绝不是为了蒋玉暖好。

    只是,这句话,让王嬷嬷直白了当地告诉蒋玉暖,她又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蒋玉暖已经很苦闷了,再她把努力包裹的伤口撕开来,让她去直面,就真的太狠了。

    这做人啊,难得糊涂。

    糊涂些,好歹舒坦些。

    王嬷嬷起身,绞了帕子,轻手轻脚替蒋玉暖擦脸。

    蒋玉暖握住了王嬷嬷的手,道:“mama,我没有怪她,我怪她做什么?我只是难过罢了。

    他活着,我跟三婶娘一样高兴,我不会盼着他去死的呀。

    高兴之余,还有些心酸,一转八年多了,物是人非。

    我从前还能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他,能背着人悄悄地打量他,而现在,我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不能那么做,我不想让二爷伤心,不想让他失望。

    我真的是好好在过日子,他希望我做好的,我都会去做好……”

    王嬷嬷一把将蒋玉暖搂在了怀里:“奶奶,奴婢都晓得的,都晓得的,您就是一时感慨。

    就算是寻常友人,八年多突然有了音讯,都会免不了想起一些往事来。

    想过了,就再忘了吧。”

    蒋玉暖依着王嬷嬷,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