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族中除了族神，最了解神树的便是玄中兴了。万年前，他还是个孩子。一天夜里，他偷溜到神树附近，亲眼目睹了神树吃尸体。那碧绿的枝条，如同触手一般将尸体卷走。他并未听到尸身被咀嚼的声音。 族中的先生说，之于神树，因人而异，其类有二。凡所见为真者，自视之为假；凡所见为假者，自视却不为真。神树之外，穷极之处，才是族人所归之地…… 那先生神神叨叨，幼小的玄中兴是听不懂的。即便是问了，先生也只是摇头不语。后来，年长了些，他自认可以去再问那先生，那先生却带着那个秘密老死了。后来他当了族长，有一次于午夜途径神树之下，正巧神树在吃尸体。他便壮着胆子站在神树之前，定睛观瞧。他透过那碧绿的枝条看到了另一番风景。正待他细究之时，那夜哭大人怒道：这是禁忌，你的位置只能了解这些，以便族人心生敬畏而绕神树而行，敬畏之、祭拜之，即便是死后，心亦向往之……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无力与夜哭大人对话的，这万年以来，他无时无刻的不在想象，那碧意莹莹之所在，究竟为何地。过去无数年，这神树所食的都是尸体，而这次凡神要进献的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糕点，他不知这神树会作何反应。 玄中兴眯着眼，向空中看了看，烈日已临头，祭祀之礼可退不得。他一把将风歌捉到手中，低声警告道：“若那神树不让你动糕点，你便莫要相争，免得吃大亏！” “爷爷，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矮人爷爷。如果不拿到一块糕，风歌就是失信于人。再说，爷爷不必担心，祖奶奶说，我的身法，若是神境不出手，没有人及得上我！” 玄中兴一叹道：“那神树已经不是神境强者所能左右。你若是看到什么，便装作视若无睹。” 风歌只是一味的点头。 十二位玄天族老充当了祭祀，分作两列，立身祭坛两侧。那块巨大的糕点和凡神扶铭被困于一个阵法之中，由数位大剑师抬了过来。 一切准备停当，玄中兴向矮人一躬身，道：“请族神主持祭祀！” 矮人仰着头，向远处无尽的人群扫了一眼，而后将目光上移，停在树冠之上。很是敷衍的向神树拱了拱手，高声道：“玄天族神卡奥逐风，见过神树大人，不知这伙食，您，可还满意？” 玄中兴心中又气又乐，这算什么事儿？这位族神压根就没将那神树放在眼里，莫说是不灵，即便是那神树通灵，想必也会因为矮人的举动而迁怒于族人。如此一来，这祭拜之举，岂不成了做做样子？这可并非您一人的日戏，四周众多城民可都在看着呢。 玄中兴即便有气，也只能憋着。他移步上前，低声道：“族神大人，云掌座正在看着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这神树周边，有哪个人没看着他？矮人依旧仰着头，黑眼珠移动右下方，鄙夷的看了一眼玄中兴，低声道：“这事儿不用你来提醒，今天，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靠神树不如靠自己！” “大人，不可。有神树在，至少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若是您今日拔了这神树，人心没了根基，怕就不稳了。若是往常还好，此时，正值族难之际，您看——” “罢了。”矮人终于直了直脖子，正色道：“我就是看不惯这棵只知道吃尸体的巫树，诺大的玄天族，居然相信这等怪事，你不觉得奇怪？” “呃——”玄中兴定了定神道：“中兴以为，云掌座如此要求，定然有其道理。中兴年少之时，也听过些传闻，虽说传闻非真，但能因为神树而凝聚人心，这已是它存身至今最大的价值。不然，那尸身又有何用？” 矮人点点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就是看不惯。好好的尸身，让这怪物吃了，这不像话，想想我就恶心。小中兴啊，我卡奥若是死了，你千万要记住，寻一个rou身不腐之处，把我存起来。等到我的后世子孙来了这鸟地方，再把我带回故乡。说起来，我还真是想念莫拉湖，还有那里的小崽子们……” “卡奥族神，这话——”玄中兴抬眼看了矮人一眼道：“不吉利。” 矮人伸出手，啪的一下，打在玄中兴的头上，道：“你居然当真！” “啪！”的一声，矮人怔住了。谁敢对族神动手？以他的修为，整个玄天族之中，也只有那位仙女才敢对他动手，才能是他对手，却不会向他出手。但是，就在那小手掌即将落在头顶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他看到眼前的小丫头居然是风歌，这一愣神的功夫，就挨了这么一下，这——找谁说理去？ “不许欺负我爷爷！”风歌嘟着小嘴，眼中隐有泪光闪烁。想想她就替爷爷委屈，这族中除了哥哥，便是爷爷对她好了。虽说便宜师父对她也很好，但她总拿他当狗来看。如此境况之下，她怎能容得别人欺负了爷爷？ 矮人扫了眼远处的人群，眉毛一挑，清了清嗓子。玄中兴马上一把将风歌向后一扯，气道：“快说，你不是有意的！” 矮人眉头一锁，什么意思？打了族神，说句不是有意的，就算了事？这还有没有点规矩？我卡奥逐风的面子岂不是丢尽了。正要装作生气状，见那风歌笑道：“爷爷，我懂了。”又扬起脸对矮人道：“族神爷爷，风歌知道，您刚刚也不是有意的。” 矮人吧嗒吧嗒嘴，咽了口唾沫，道：“这算是——” 风歌抢道：“大青牛说，这是一种问候，它有时就在我的头上拱一下。” 玄中兴见族神面现恍然之色，马上低声道：“大人英明，待点兵之后，我便令人将这礼节写入族典之中。” “写入族典——就算了吧。”这么丢人的事儿，难道非要弄得满城皆知？若是族人问这礼节从何而来，那铭刻族典之人又该如何记录？矮人欣慰的看了眼风歌道：“等退了冥军，你一定要让你的大青牛来见我一面。” 风歌摇头道：“不行，他脾气很大的。我们玄天族神，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每次都是我发火时，他才会听我的话。” 矮人差点跌个跟头，心道，这脸可丢大了。原来人家小丫头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在她眼里，自己连一头牛也不如。罢了，和孩子斗什么气？况且，玄天族人敬畏神明，这件事在他看来，除了畏惧，本就没什么敬意可言。 矮人再次向前一步，沉声道：“玄天族神卡奥逐风，拜见神树大人！” 玄中兴暗道，族神此举太过随意，难道不能再增加些情感？哪怕是唱着说也好啊…… 令玄中兴没想到的是，矮人果然又怪声怪气的唱言道：“玄天族神卡奥逐风，拜见神树大人！” 同一句话，说了两次，引得所有人开始注意矮人。矮人咧咧嘴，面现笑意，接下来，一声比一声大，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直至众人看到那神树周围有空间波动的涟漪，矮人才停下来，又挺起胸膛，傲慢道：“神树大人，这万年的沉睡，那么多好东西吃，总该出些气力！冥人入侵，壮士们要留着血洒到战场之上。所以，这块糕点，您就凑合凑合！若是有敌奇袭，族中父老的安危，还望您多多费心！” 风歌正在默念着爷爷教给她的话，忽然间觉得矮人停了下来。又见爷爷向自己伸手示意她向前，风歌蹦跳着来到神树之前。高声念唱道：“夜哭之使为鉴……” 话音刚落，那虚空之中飘来一团乌云，一道幽影自云端一泄而下，灌入神树之中。那夜哭鸟的身形在青天白日显了身形，族人甚是惊异。神树之上，漆黑如雾的夜哭大人伸了伸翅膀，垂下头来望着风歌道：“小家伙，有什么话要我转答？” 这显然和爷爷交待的有些不同，风歌回望爷爷，见爷爷只是向前比划着，让她先回了夜哭大人的话。于是，风歌站直了身子，道：“风歌，求夜哭大人保佑玄天族。冥人就要来了，风歌又打不过！”说着，风歌低下头来，扭着手指头，显然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很是失落。 夜哭大人沉声道：“玄天族的上古神灵，那是需要族血才能唤醒的。我不能左右，这本就是宿命的安排。”夜哭鸟举首向远处的云灵道：“想必，云掌座是知道的。” 云灵神态未有一丝变化，只是威严的望着这里，夜哭大人的话如同一阵风，刮过耳边，她丝毫未加理会。 矮人见云灵不做任何表示，急问道：“夜哭怪鸟！你且直言，这族血醒神树本就是骗人的把戏！” 夜哭鸟笑道：“卡奥逐风，万年不见，你的修为倒是有所提升，看来问天塔还真是不错的地方。” “别给老子绕弯子，万年前就是因为你才落得个差点儿灭族的下场！今日，即便你不能将功补过，也要直言相告！”矮人不奈烦道：“骗，就是骗。没什么可丢人的！有我矮人在，还有人笑话你不成？” “你可相信宿命？” 矮人的头摇得像波浪鼓，道：“那种看不见摸不到的玩意儿，还是少提为妙！” “那便是说，你不想知道答案。” “你这怪鸟！可真急煞个人，快快道来，若可信，我卡奥相信你一回又如何？” “宿命便是——”夜哭鸟神色复杂道：“崇图现，冥军退！” “什么？”矮人气恼道：“那崇图上古时便已消失，怎会现身于我族？” “夜哭大人！”云灵扬声道：“那崇图，果真能现身？” 夜哭大人道：“如圣崇图当年于百族之中择选八位弟子，八位弟子修行不过百年便已成圣。为解幽冥之苦，八圣化骨而去，至今成迷。唯有其师崇图，因血脉不纯，不能与诸弟子前往，玄天族不将百族放在眼中，再说百族中有人族圣贤无数，一位玄天族人自然无法立足于百族之地，崇图失意而去，重返玄天族。 当时，玄天族还在魔族族地之中的大漠定居。魔族数次侵犯，皆被玄天族击溃。为求与魔族和睦相处之道，崇图孤身东进，入玄魔城，见魔王。玄天族人终于得享太平。至于那崇图究竟与魔王说了什么，史料中并无记载，也无人得知。 据说那崇图虽仅仅人间境，却深谙神息之术，便是枯坐数万年，也不会影响寿命。此等人物，莫说不在玄天族，即便现身于诸位的眼前，谁又能识得？” 云灵边听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但矮人却不这么想。 他于上古末年拜入莫白门下，若是崇图收徒之时是在上古年间，至少需要倒推两万三千年以上。再说，师父很年轻，翩然若仙。以崇图的人间境修为怎能教得了师父？当然，这样的事，他是不敢问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