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丞天城，慕容府。

    慕容别蹲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街上的行人，目光锁定在街上的行人，行人忽东忽西，他的脑袋也忽左忽右，如此这般摆个不停。

    蝶儿自院中奔来，一把将其扶起，转首对鉴君嗔怪道：“也不知你这管家是怎么当的，老爷装疯卖傻是他的事，你也不知道劝劝！”

    鉴君面色一僵，尴尬笑道：“看来，这管家之位要换人了。”

    这本是句玩笑话，蝶儿却认真道：“你还真没说错，要说照顾老爷你还真不如我。你看看他这呆样子，让人看了象什么话？再看看那些人，连看也不看上一眼，背地里的闲话可一刻也没消停过。”

    慕容别似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转而对鉴君道：“你们修行者的魂湖都是有边界的、哪怕是魂海也是有边界的，从魂湖到魂海一下子大了不老少。你说，这天地间有没有修行者的魂海更大，大到没了边界？”

    鉴君怔道：“这个……我倒是没想过。”说完又觉回得快了些，大人所言并非魂湖边界，而是心胸。与慕容别呆得越久，便越能对圣人之言行有更深的体悟。

    蝶儿道：“我的老爷哟，这还用问吗？管家都老了，他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你让他费神去想那没影儿的事儿，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还有您啊，一个凡人最好想些眼前的事儿、乐呵的事儿、紧要的事儿，别成天恍惚的过日子。蝶儿就不信，你这样装傻就能混过去，就算你能一直这么混日子，万一习惯了咋办？”

    慕容别没理蝶儿，又对鉴君道：“你该想想，怎么说你也是个修行者，我怎么觉着修身远不如修心来得重要。”

    鉴君暗惊，却面色一苦，没言语。

    蝶儿点头道：“嗯，没错，老爷要长寿离不开修行者，你是修行者又帮不上忙。与其说要当好一个管家，不如想想怎么成仙，你得道飞升了，咱慕容府不是也鸡犬升天了？”

    慕容别乐了，戳了下蝶儿的额头道：“你个鬼精灵，又胡说八道了。”见蝶儿捂着嘴瞧着自己身上那只柴狗的绣纹，便又锁紧了眉头。

    蝶儿自知说错了话，在这慕容府中谁是鸡，谁又是犬？过去不知道，现在嘛，谁是鸡她说不出，可犬倒是被老爷撞上了。果真是言多语失，心中恨恨，脸上却连忙陪笑道：“老爷——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是蝶儿的老爷。呃……”

    说到此处，她也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于是，只是强笑欢颜。她讨厌卖笑、但她不介意对圣人卖笑，况且圣人也不在意这个，正因老爷不需要，她才要卖笑，而且要强卖。因为笑可以博取同情，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老爷不怪自己，事实上老爷也从未怪过自己。

    慕容别并未生气，转身挥手道：“既然老太后咱见不上，不如先去逛逛。这城中的相熟之人，也有日子没走动了。”

    鉴君忙问：“不知大人要去哪一位的府上？”

    “随便走走。”说着，慕容别背着手，迈着方步转身而去，鉴君紧随。

    “老爷，您可早点回来！”蝶儿跳脚喊道。

    这一声呼喊倒是令慕容别的脚步沉重了，他暗自腹诽，丞天城中传言，慕容府中有两个疯子，除了他，另外一个便是蝶儿了。蝶儿的嘴不饶人，便是对上五屠大人，她也不落下风，这一点，他是极欣慰的。他可以装疯卖傻，疯傻之人的言语自然没了顾忌，而蝶儿就如同一朵带刺的花儿，令慕容府在外人的眼中也精彩起来。

    话又说回来，换作别的府上，以蝶儿的性子，怕早被私下处理掉了。这丞天城中的龌龊事儿可多着呢，他看不惯也看不过来，索性他举目望天，只留给这个世间一双鼻孔。眼不见心不烦嘛，寿命再长终有大限，在那天到来之前，有太多重要的事儿让他去琢磨。

    “还不足十丈，你喊什么？”见蝶儿作委屈装，慕容别忙道：“罢了，随我去吧。”于是，他又见蝶儿破涕为笑。笑是真的，这丫头，从来就没见她哭过。

    三人离开慕容府，一路向圣府前街而来。

    蝶儿问：“老爷，您这是要去喝茶吗？”

    “便是这人间最好的悟语茶也过于寡淡，罢了，走走看看。”

    三人向西走出圣府前街，在街角慕容府别停了下来，转头用下巴指了指墙角的一处卦摊，对蝶儿道：“蝶儿，去算算。”

    蝶儿怔道：“算什么？”见老爷未应，连忙跑到卦摊前，对着那人道：“给我算算。”她也没说算什么，也许老爷是有别的用意呢？

    那人抬起头，一张苍白的脸吓得蝶儿一哆嗦，而后那人睁开了眼，双眼如石玉苍苍，竟无双瞳，蝶儿想转身欲走，可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小姐身份尊贵、府上大人儒雅、管家疯癫，不知——小姐求卦所为何来？”

    蝶儿怔住了，这人说的什么跟什么呀，说的没一个靠谱的。她并未点破，却存了戏弄的心思，便道：“喏——那就算算，我的姻缘。”

    蝶儿曾被丞天城中各大府上的下人们传作是老爷的通房丫头，通房丫头怎么了？那也是圣人的通房丫头。可老爷却说，人生不过数十年，活着本就不易。等明年寻个合心意的青年才峻便嫁了，不能象娘那样，一生只守在慕容府。也许正因爹死在了战场上，大着肚子的娘才被慕容府收留，这一点老爷不说她也发现了，府中上下，就没有一家是全活的。

    那无瞳之人自袖中摸出数段白骨碎片，那碎片之上满是裂痕，裂痕之中隐有光彩闪烁。这一切看得蝶儿浑身发冷，便是随后赶来的鉴君也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是……”慕容别看了眼卜算之人，又看了眼鉴君，低声问道：“这是何物？”

    鉴君传音道：“神巫所用的灵器，此人已位列神境。”

    “没有危险吧？”慕容别面现忧色。

    鉴君摇头。

    即便是一神境，在丞天城中也翻不起风浪。况且，他本身就是神境，只是有隐元符在身，在外人眼中，他也不过是一凡人，即便此人做手脚，他也可即刻应之。

    六段白骨碎片于空中反转却未落到地上，而是停在了半空。三道符光亮起，那张苍白面孔上露出牙齿，将嘴角向两边咧去。高声道：“恭喜小姐，姻缘命中已定，佳偶自在天成，良配长伴身侧！呃——”那人似是大悟一般，举目向鉴君望来，蝶儿回身而望，面现羞涩之意。

    慕容别轻咳一声，白了眼老天，转身欲要离去。忽又停下脚步语声渐冷道：“圣人府周边四街八路尽数归裂天盟所辖，你本是江湖人，江湖事便江湖了吧。蝶儿，给他些碎银子，我们走！”

    蝶儿闻听此言，心说老爷怎么又生气了，却不知这次又是为哪般。

    那人道：“此卦尚佳，共计八两八钱银子。”

    蝶儿欲要和那人争论，鉴君忙取出一个金饼子丢了过去。转身便随慕容别而去。

    正待众人走出不远，只听那人念道：“如此煞费苦心，何苦来？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