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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此夜难为情(一)

    年夜一过,春节就算到了,算是一年最为轻松的日子里头没有铺子开门,余锦瞧见实在没有人光临,路上连行人都十分罕见于是就索性关了铺子,前一段时间几个客人加上萧有墨那仿佛天上馅饼一样的十两银子,还有自己剩下的一些钱财,这个春节也不会寒酸到没有钱去买点rou逛会街,正好大雪在昨夜春雷后稍微停歇,于是他出门闲逛,走到沈寒铺子门口,看见她在里头喝茶,神色平淡,应该酒意已醒。

    余锦本来不打算去打扰她,她昨夜借着酒意一诉往事,此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他们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朋友,顶多是一条街上相逢着各有前事的半个友人,他琢磨一番人情深浅,觉得现在打个招呼难免尴尬,但他正往外头走时,却被沈寒给喊住。

    沈寒看着有些迷茫站在原地回头的余锦,说道:“进来。”

    余锦走进去,笑了笑,问道:“什么事?”

    沈寒放下手上冒出热气的茶杯,说道:“昨夜的事情,你就当没听见好了,以后该怎么就怎么,我今天起来的时候想了一段时间,觉得以后这铺子闲着是闲着,你要是真打算在做生意这条路上走,就让给你了,租金你付,里头的东西你要是想就这么开着也行,要是想给你琴铺当作其它用途也随你,以后成或不能成事,就看你手段和运气了。”

    余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问道:“要走了么,去哪儿?”

    沈寒说道:“去办件事情,可能很麻烦,所以估计这铺子就开不下去了,我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你还不错,就留给你好了。”

    听沈寒这么说,余锦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情了,他清楚沈寒本来是打算在扬州这里平淡到老的,她心中挂念着那清虚宫上的仙人,尽管这辈子可能也遇不上了,但执念所在,去了其它地方人安心不安,还是过不安稳。

    余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捏了捏鼻子,问道:“什么时候走?”

    沈寒说道:“就这两天。”

    余锦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怀念起了过去的日子,他常常会去茶铺里蹭饭以及和沈寒有时聊上两句的日子,他在扬州城里头这么久,做客卿强作欢颜看人脸色行事过得不算很好,而流落成个小混混的时候就更不用说,只有在这里才算有个家的感觉,尽管他与沈寒无亲无故,这小巷子里也是清静少行人,但有种莫名的感觉很奇怪,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抬头看着沈寒,说了一声:“谢谢。”

    这谢谢两字很没道理,也很没意义,惹得沈寒微微一笑,她抬起手,拍了拍余锦的肩膀,也回了一句没什么道理没什么意义的话:“没关系。”

    余锦诚心地说:“其实你笑起来要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不笑的时候就和寻常女子没一点儿区别,但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有点像个花魁的样子,以后要是有机会,多笑笑自己开心,想来你那个在清虚宫里头的老情人也会开心的。”

    沈寒沉默片刻,说道:“说不定……也许吧。”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在某个环境里头成长起来逐渐由嫩芽变茂叶,在这其中会养成某种习性,这种习性可以说是心性也可以说是习惯,一旦有了就很难再改变,说得好听些,故事完整些,便叫做执念。余锦知道自己三言两语,尽管是肺腑之言但肯定是没办法让这个吃够了悲欢离合人生百态的奇妙女子一下子就改变过来的,但他还是由衷希望她以后能够过得好一些,至少要比现在要好一些。

    余锦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觉得吧,一个铺子我现在都手忙脚乱了,加上一个肯定没办法好好做生意,干脆等你走了以后我把这铺子租给别人,顺便趁着这段不愁亏本的时间多了解了解这扬州城里头的商家风气和基本结构,方便以后的事情,这么一说起来的话我还挺想你早点走的,虽然说吃不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但能多赚一点多一条财源,以后就能去酒楼里头吃好的了。”

    沈寒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被他这个不算很好笑的玩笑引起什么情绪波动,她吹了一口杯中茶水,低头见涟漪晃动:“其实你这个人,还不错,虽然好吃懒做,整天想着一边做梦一边发财,什么都是个半吊子没一点儿本事……”

    余锦愁眉苦脸,赶紧插了一句:“咱能不说了么?”

    “不能。”

    “行行行,你说吧,想到以后没个人能这么跟我说话了,也挺寂寞的,你干脆趁着还没走的时候都说了,我不怪你,也不会让你把那些我买的rou都给吐出来还给我。”

    “恶心不?”

    余锦摇头晃脑,看着初霁天空,说道:“风景不错,我出去逛逛。”

    看到余锦背影,沈寒眼神微微柔和下了一下,她与这个年轻人其实归根结底只是萍水相逢,若不是正好铺子相隔,他们注定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际,她口里头虽然一直损着这个年轻人,说他一无是处,一事无成,但其实这个年轻人比起其他很多同龄人都有闪光之处,特别说他说过他的家乡和那个教书先生之后,沈寒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以后不会仅仅在这一隅之地平淡到终身,她也不希望这样一个年轻人以后自甘堕落,但这些话她不会说,她不是个擅长煽情和说话的人,只是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她的这种习性越发明显了起来,在以前还在做花魁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过她若是能够笑颜如花,懂得处世之道,那么早就不会在这扬州城里头了,说不定都能去京都里头看看那些真正的大花魁风采,然后与她们变得一样,不过这么一来的话,她也就遇不到那个道士了,那个道士不遇见她,修不出红尘剑,也就成不了大道,所以一切归根结底,缘分冥冥由不得。

    沈寒走进铺子后头,从柜子底下取出了一本书。

    她忘了和余锦说,今年的大年夜,是她这几年来过得最痛快的一个,所以她给余锦多留了一件东西,以后余锦若是愿意去好好做生意,这铺子是留给他的,若是他有了其它更为高阔的想法,那么铺子就没用了,而这本书则会成为新的礼物。

    逢年过节,特别是这种大节气,江南的习惯就是给朋友亲人送上一份好的礼品,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以前都是人家送给她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一类的东西,她没怎么送过人家东西,若是真要算起来的话,也就给那个道士腰间佩剑柄上剑穗挂了一条流苏。

    想得多了,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忘了茶杯盖子没盖上,茶水凉了下来,她也没发现。

    其实在很多方面,她就像个孩子。

    这话,好像那道士说过。

    念头里更乱了,像浆糊一样。她揉了揉太阳xue,在那柜子里头翻翻找找,好半天,头发都乱得披散在了脑袋边上,才从里头找到了一个红木匣子,上面都沾上了点灰,她拍了拍匣子上的灰尘,眼色凝然,像是看着一位久散重逢的故人。

    她打开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一柄细剑。

    入夜,灯笼如红色星辰,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依然凛冽。

    余锦坐在铺子里头,灯火摇晃,他把手里头的一只簪子凑在离灯火近的地方,细细瞧着,过了半天才自言自语悻悻骂道:“他娘的,那店家巧舌如簧,坑人的手段倒是不见血比起见血的还厉害,这簪子做工不错,但这材料能值二两银子?”

    他打算明天把这簪子送给沈寒,就当做送别礼了,顺便连着过年礼一起送了,他这样的人能够咬着牙送支不错的簪子就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若是还要将送行和跨年礼拆成两份送出去,那只会是两个字,不可能!别说是要走了,再如何都不可能!

    夜色平静,只有冬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余锦把手中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然后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后就睡下。他洗漱了一番后,使劲拍了拍脸颊,想要直接去睡觉,但看见铺子里头未吹的灯火照映下的那些琴,不知怎么的,睡意全无,那把被萧有墨拿走,意境上与“听雨”二字最为符合的木琴已经不在铺子里头了,他随手拿起一把琴拨动琴弦,然后放下,再拿起一把同样拨动,再放下,如此反复,直到满意其中一把琴的时候。他缓缓轻抚过琴弦,听到上头有些沉闷不够清脆的声音,喃喃道:“听雨是很好的意境,但这琴上的感觉,应该能算是‘冬雪’了。”

    茶铺的门被轻轻推开。

    有人一身黑衣,佩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