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世岭
夕阳已经偏西,红艳如胭脂的斜晖斜斜照着大地下的千山万壑,连绵奇崛的险峰像一条条起伏的巨蛇被利斧砍成了千段百截,东倒西歪,绝壁千仞。崎岖的断崖峭壁迎着夕阳一照,仿佛一只只巨大创口鲜血直流,让人触目惊心。 但在群峰包夹的一个平坦谷口,一片黑压压的浓密森林横亘期间,幽白雾气笼罩,夕阳的辉光落在上面,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仿佛森林里藏着一张巨大的大嘴,一口将落日的余晖吞噬掉了。 森林寂静无声,没有鸟鸣,没有虫叫,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杳不可闻。 但此刻,丛林深处,却有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兀自在林间踽踽而行,两双脚踩在厚厚的枯叶堆积地面上,吱吧作响,就像踩在了黄昏的尾巴上。 老的是个和尚,一袭灰袍,须眉皆白,神情疲惫,白底芒鞋已经破烂不堪;少的也是一个和尚,背后背着一只破旧的大包袱,身材瘦小,虽然也是一脸疲态,但眼神却清澈透明,熠熠生辉,如一盏不灭明灯。 “师父,你找到路了吗?”无声地走了大半晌,少年和尚终于皱眉打破沉默,仿佛已经忍无可忍,语音满是不满。 “净心,耐心点,路总会有的。”老和尚望了望四周丛林荆棘密布的植被,答非所问。 “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往回走,我们还来得及。”叫净心的少年和尚撇撇嘴道。 “净心,既已出家即无家,放下心头的牵挂,才能见佛,往回走,你又能回到哪里去?”老和尚不温不火地答道,声音虽然疲倦,却意志坚定。 少年和尚无语闭上嘴,心里却在嘀咕:“还是老一套说辞,明知道我是孤儿,没点新意。” 但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有完全从脑海中掠过,老和尚却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紧盯着前面一个陡峭的荒草坡地横出一根苍黑的藤蔓。藤蔓有碗口粗细,仿佛一条黑蛇横躺在荒草中。 坡地上的荒草新鲜碧绿,和周边暗黑的草丛形成鲜明对比。 少年和尚有点奇怪,上前推了推老和尚:“师父,那不是蛇,你不会是累得老眼昏花了吧?要不,我走前面开路。” 说完,他举步欲行。但老和尚却一把拉住他,微微吸了口气,沉声道:“老眼昏花还早着呢,还是为师先过去吧,你先站着别动,等为师过去了你再走。” 说完,小心翼翼地举步沿着坡地的高处绕过去。 他的前脚已经跨过黑藤,后脚却莫名其妙地绊在了黑藤上,黑藤动了一下,老和尚的身子毫无征兆的像一截木头般“骨碌”一声从陡坡上滚落,“砰”地摔进了陡坡下面一个荒草掩盖的深深土坑里。 少年和尚吃了一惊,连忙连滚带爬地抢上前施救,才到坑边两步,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和尚掉下的深坑足足有丈余深,除非他有绳子,不然,休想徒手救出老和尚。 “师父,你没事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没良心的在这里挖个坑。。”张邯焦急无比,却只能站在坑边大叫。 老和尚身上已经大半被沙泥覆盖,灰头土脸的,却兀自临危不乱,沉声道:“净心,别慌,打开你背上的包袱。” 少年和尚连忙伸手摸背后的包袱,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空空如也,不禁骇然:“师父,包、包袱不见了,怎么办?。。” 老和尚微微一惊:“不见了?刚才不是还在你肩上吗?” 少年和尚哭丧着脸道:“师、师父,我明明背着的,一下子就不见了,真是撞鬼了。。”边说边手足无措地原地四处寻找。 老和尚微微一叹,缓缓道:“净心,别慌,包袱可能在半路就已经掉了,你现在赶紧回头找,快去。” “不,师父,我先找条绳子拉你上来,钱财身外物。。”少年和尚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净心,不是钱财的问题,快去找到师父的包袱,寻宝图还在里面,快去!”老和尚语意坚定道。 少年和尚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遵照老和尚话,先找到包袱再说。 “净心,记住,最好在天黑前,找不到包裹,我们都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快点去找,快去!阿弥陀佛!” 这是老和尚最后对张邯说的话,说完,就故作镇定、气定神闲地盘坐下来,闭上眼睛入定,连一个臭屁都不再放。 寻宝图?对,没有寻宝图,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少年和尚定定神,转身爬上坡地,向刚才的来路回头跑。 夕阳已经快沉到西边的山崖上了,这意味着天就快黑了。 时间无多,少年和尚在这片昏暗浓密的森林里转了大半圈,不停地在厚厚的枝叶覆盖的地面东翻西刨,累得直喘气,却愣是连根耗子毛都没找着。 他身上的灰色僧袍被荆棘丛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手掌沾满了草叶青苔,僧鞋和袜子全湿了,黏腻腻的粘在一起,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树林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树叶像一只只鬼手不断地拍打着他还有点稚嫩的脸,他白皙的脸颊间多了枝叶划破的几道细细血痕,加上满头流淌的大汗,痛得他直咧嘴。 现在,他真的很想骂娘。当然是骂老和尚的娘。 但他还是不得不拼命地在这鬼地方像大海捞针似的寻找那只破烂的包裹。 事实上,他和老和尚已经在这片鬼迷一般的森林里整整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饿,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 他越来越后悔当初听了老和尚的话。在朝廷颁布“灭佛诏”的那天,他就应该乖乖地还俗。他还年轻,才十五多一点,连朝廷钦定的从军年龄都还不到,还有大把光明的前途。 他的真名其实叫张邯,是个孤儿,净心是他现在的法名。 张邯觉得他今生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走出白马寺就遇到了这老和尚,也就是他现在跟的这个师父。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老和尚用了什么障眼法或者迷魂术,左一句“佛缘”,右一句“宝相”的赞美,就将他还俗的想法说晕了。老和尚身上还有个什么寻宝图,说能将他带到另一个远离尘世的世界,那里有终身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等等。 当然,他更看重还是老和尚身上的那只包袱,虽然有点破烂,但里面却装着不少银锭和干粮。 这年头,能有个管吃管饱的师父,够了,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于是,张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这老和尚来到了这鬼迷一样的地方,还拜了老和尚做师父,专职帮他背包袱。 但说到底是老和尚最后说的话的杀伤力太大了,他的寻宝图藏着一个未知的世界。 张邯早就厌倦了当今这个世道,总梦想着有一天能找一个清平世界过安安定定的日子,不愿再看见一大群一大群的流民为一丁点的米饭争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看到到处都是尸横遍野,更不愿自己再像当初出家之前那样,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到处流浪。 所以当初从村里逃难出来,张邯第一志愿选择了当和尚。因为他听街上说书的说过,佛有三千大千世界,遍地黄金玛瑙,到处都是七宝曼陀罗,只要心诚,人人都能搬到那里去住。 他就是冲这个去的。 至于佛经上说的什么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等等,太深奥了,他从来都没弄懂过。 后来他也终于明白了,即使心诚,也未必能搬到佛的世界里去。既然不能,当然就说不上什么信不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吃喝拉撒,得过且过吧!反正张邯也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佛,就权当是个混饭吃的行当。 他要是能提前知道今天会有这样一片鬼迷似的的森林在等着他,还要像只饿坏了的小老鼠在树林里寻找什么破烂包袱,当初他就******连和尚都不做了! 正生气地胡思乱想间,在一片湿滑的草地里,张邯一脚踩空,从一个陡坡上滚了下来,摔得满眼都是星星。
张邯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却猛地发现前面的草丛里隐约闪出金色的光芒。他揉揉眼睛,确定那不是自己饿晕的症状。 那是一条金色的丝带,上面绑着一卷破旧的画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张邯心中大喜,这肯定是老和尚的东西,因为他见过。包裹不见了,能找回一两件什物,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刚要伸手去拾地上的画轴,地面忽然毫无迹象地卷起十几条长藤,倏地缠住他的手脚四肢。张邯连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如蛇的长藤吊到了半空中。 张邯又惊又怕,以为自己撞到了强盗设下的什么陷阱,连忙大声向四周的树影叫道:“各位大哥,我是个和尚,阿弥陀佛!俗话说,出门撞见和尚,要倒大霉的,你们还是把我放了吧,我保证掉头就走,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撞见我这个扫把星了。” 树林了没有动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个恶作剧。 难道老子遇到的不是强盗?张邯暗道。 心念未了,缠在他身上的长藤像无数条长蛇收紧身躯,拖着他向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缓缓地移去。这时张邯才猛地看清楚,整棵大树像一个怪物似的抖动、收缩,巨大的树干裂开一个阴森的树洞,像一只狞狰的血口。 张邯吓得差点没尿裤子,难道自己遇到了会吃人的树?他在寺院里曾经看过《山海经》,里面记载了很多会吃人的植物,他还当是神话传说呢,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吃人树! 一意识到问题的严峻,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但此时的他,已经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小虫,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向大树干上张开的狞狰树洞移去。 “师父,快救救我,我被吃人树抓住了!”张邯吓得带着哭腔哇哇大叫。 叫声还真灵,就在他瘦小的身躯就要被吃人树拖进树洞的霎那间,一道锋刃挟着淡淡的蓝芒从树林深处飞来,“唰”的一声,将缠在他身上的长藤拦腰斩断。 张邯重重地摔在了覆盖着厚厚树叶的地面,那十几条长藤像受伤的八爪鱼倏地缩回长长的触手,钻进地下消失不见。 张邯费力地扒开身上的残藤,还没有爬起身,一双绿色的绣花鞋已经挡在了他的前面。 “真笨,这不是什么吃人树,是树精!”同时,一个清脆的银铃声在他耳畔响起。 张邯抬起头,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浑身缀满绿蔓的美女,背后斜插着一柄蓝汪汪的月牙弯刀,连满头的秀发也是碧绿如茵,就像是从树林里钻出来的一个美丽的绿野精灵。 她美目含笑地看着张邯,上身的衣服就是一袭由一条条翠绿欲滴的藤蔓横七竖八、松松散散地编织成的衣裙,野性十足,斑驳的镂空处,雪白诱人的肌肤和圆鼓的双峰暴露得让人触目惊心。 不用说,就是眼前的绿蔓少女在危急的时候出手救了自己。 “美女jiejie,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张邯连忙扑通地向她跪下磕头。 “美女jiejie?你的嘴还真甜,jiejie也是你叫的吗?”绿蔓少女吃吃笑道。 张邯拂去头顶上残留的藤叶,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的年纪比你小,当然要叫你jiejie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小和尚,格格,小光头,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你这个和尚不会是假的吧?”绿蔓少女张嘴就是一阵浪笑,身上的藤蔓抖动得几乎要掉下来,高耸的胸脯一阵波涛汹涌,圆臀紧翘,放肆的野性中风情万种。 张邯咕咚的咽了一口口水,浑身莫名发热,要不是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此时脑海里早就想入非非了,冲口答道:“美女jiejie,我不小了,已经.十六了,我来自大唐,你呢?你又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