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恐慌
三人正聊,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人奔过来,何振天探头出去,听得“砰”地一声,有人摔倒在地。何振天循声抢过去,见是适才奉命去棺材铺三名弟子中的一个,身子尚在扭动。何振天伸手扶起,忙问:“怎么了?”那弟子道:“他们死了,我,我逃了回来。”何振天道:“敌人什么样子?”弟子道:“不,不知,没看清。”一阵痉挛,便即气绝。片刻之间,武馆中人人俱已得讯,只听得每个人都低声自语。何振天道:“我去把那两个弟子的尸首背回来。”帐房董先生急道:“馆主,去不得,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去背回尸首,赏三十两银子。”他说了三遍,却无一人作声。何夫人突然叫道:“咦,宝儿呢?宝儿,宝儿!”最后一声已叫得甚是惶急。众人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馆主,少馆主!”忽听得何宝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何宝庭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出来,双肩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弟子。何振天和何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护着何宝庭回来。众拳师和家丁齐声喝彩:“少馆主少年英雄,胆识过人!”何振天和何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何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弟子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何宝庭笑了笑,心下说不出的难过:“这些都是跟我何家不相干的学艺弟子,却枉送性命。我若再贪生怕死,何以为人?”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胡师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何振天喝问:“怎么啦?”府上管家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过来,说道:“馆主,胡师傅从后门出去买菜,却死在街上。”那胡师傅是武馆中的厨子,烹饪功夫着实不差,是何振天结交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何振天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拳师、弟子。江湖道的规矩,老弱妇孺,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此狠辣,竟是要灭我德威武馆的满门么?”向众人道:“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就只会趁人不防下手。我们大家头仇敌恺,定能化险为夷!”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多言半句。何振天和何夫人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何振天又安排了众拳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见十多名拳师竟是团团坐在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众拳师见到馆主,都悻悻地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何振天心想敌人实在太强,馆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拳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话,只喝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武馆中奔了出去。何振天一查,原来是五名拳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去。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何的无力照顾众位兄弟,大家要去便去罢。”余下众拳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回来。这五名拳师意欲逃离险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何宝庭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朗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这般缩头缩尾,算什么英雄!要杀人,尽管冲着何宝庭来好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传出去不怕江湖英雄耻笑么?德威武馆少馆主何宝庭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龟孙子!”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便一刀砍过来,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贼秃驴!” 他红了双眼,心中认准定是苦智等人所为,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武馆观看。何振天夫妇听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肚子也要气炸,听得何宝庭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拳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三人胆气,均想:“馆主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豪杰,那也罢了。少馆主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何振天等三人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何宝庭叫道:“有种就出来真刀真枪干上一仗,我看你们奈我何!”说着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何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何宝庭的手,回进大门。何宝庭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何振天抚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何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且睡一阵。”何宝庭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吃过晚饭后,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馆中有几名拳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逃生,否则困在武馆中,早晚送了性命。何夫人冷笑道:“他们要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何振天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拳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何振天沉吟道:“我去瞧瞧,倘若这是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人只嘴里说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武馆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由命的念头,也不再有什么人巡查守夜。何宝庭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宝儿,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何宝庭吃了一惊:“爹到哪里去了?”何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张望,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拳师、家丁正在掷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夫人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何振天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不敢声张,馆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闻馆主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厅,何宝庭忽听得左首兵器间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原来你在这里。”何振天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回过头来。何宝庭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