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萧府十一子
行至偏宅东苑,因为晌午缘故,主子们大都午睡,仆人们便更懒怠了。以至于东苑下人房里也没什么人,这刚巧如了萧芷素心愿——她现今可不能明目张胆的通知所有人她还有个弟弟在这里。 随着林嬷嬷指的一间通铺走去,萧芷素示意几人在外等候,自己在门口站了须臾,深呼吸后推门而入。 下人房通铺说大不大,说桐藕因为这两年身体不适,早就被剥了入内院的资格,只能在外院做做打杂纷累的低等丫鬟,是以住的也是六人一居的大通铺。听闻她丈夫,那个奴仆孩子生下没多久后就因病去了,无人护着,阿白从三岁起就跟着帮忙干活。 像萧府这样的名门世家,待在内院的丫鬟除了伺候主子外基本不用做其他事,穿着打扮还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姑娘还要体面。可外院的下人就分档次了,诸如采办之类的就是油水活儿,多半是内院得势的嬷嬷亲眷做的,而像桐藕这样被发配出来的,干的就是杂累的活儿了。 明明是日头最烈的时候,这间通铺却还泛着丝丝阴潮气息,房中若有似无的霉味儿让人觉得浑身难受。 萧芷素眉尖稍蹙,顺着阳光洒进薄纸的散碎光芒,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旁边,站在一个刚及床铺高,一身粗布脏旧衣衫的男童。 “九姑娘……”女子见了她并未疑惑,而是直接喊出她名字。 萧芷素挑眉,她是低等丫鬟,是连主院都无法进去的,未曾见过自己却又为何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微微走近些,看着那个背对着她专心为自己娘亲捏腿的小男童,问道,“你怎么认得我是谁?” “姑娘的模样和当年的郡主如此相像,奴婢怎么会认不出来。”女子翕动着唇瓣,好似说几句话都十分劳累。 “你就是桐藕?” 女子眨眨眼,算是默认。她伸出早已枯瘦不成样子的手,抚上男童面颊,柔声道,“阿白,你先出去,娘与你九jiejie有话说。” 九jiejie…… 听到这句话,萧芷素心里便已明了她的打算。阿白小男童闻言眨了眨大眼睛,睫毛浓密如扇子上下扑扇,不一会儿几滴泪珠就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他好似有些预警,可怜兮兮道,“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桐藕扯唇笑得费力,“阿白,娘跟你说过,你九jiejie会好好照顾你的,娘熬不住了……以后要听你九jiejie的话,知道吗?你这一生……这一生都要为保你九jiejie而生,为护你九jiejie而活!咳咳……娘……娘走了以后,会在天上化作星星,看着你知道吗?”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但却不透彻。萧芷素想,桐藕的临终遗言,不过是让她保住阿白,也在隐晦的告诉她,萧家这样的地方,自己需要一个依靠。而这个依靠,只能是她一手带大的阿白,因为那将是最坚不可摧的城墙。 可她打错了算盘,萧家不可能永远昌盛,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终有一日,这棵大树会因为无限延长的根须,而触怒天威,随时可能被连根拔起。 萧芷素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论前世,抑或今生。 生长在这样一个世家大族里,看着家族历史逐渐强大的同时,也相当于目睹着这个家族的逐渐衰亡。成败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她从不会因为自己是萧家一份子,而否定这个亘古定律。 阮谢二家之所以能够繁盛至今,却是有理由的。如谢家,正在逐渐放出手中实权,只让子孙握有足以保证谢家血脉相承的权利;如阮家,选择与天家联姻,将自己的骨血与天家相融,但仅仅只是如此却依然不够,否则,惊才绝艳的建武侯又为何从商务农?是真的心甘情愿,还是为势所迫? 但是萧家却不同,他的野心太大,或者说,祖母想要cao持萧家一举跃超过阮谢二家。所以才会让大伯父与大哥积极从政,撮合萧芷妍与皇室的联姻。 因此阿白成为萧家子孙,未必是好事,或许哪一天,还会由此赔上性命。 小阿白抽噎着答应了桐藕,而后转身看向萧芷素,她微笑着面对他好奇打量的双眼,“阿白,以后你要唤我阿姐。” 不是长姐,是阿姐。 小阿白点点头,捏着衣角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桐藕,在她的挥手示意下三步两回头,直至最后消失在这间阴暗潮湿的通铺中。 “桐藕,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吧。”萧芷素收了面对阿白时的温柔微笑,语气淡淡,态度疏离。 桐藕虚弱一笑,躺在炕上看着腐旧的房梁,幽幽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聪明的人,阿白在你身边,会很安全。” 不等萧芷素不耐,她继续道,“没错,我是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有关于你的母亲,云阳郡主。” 萧芷素搬了一张板凳坐好,看着桐藕让她继续讲下去。 桐藕灰暗无神的眼眸凝着萧芷素,目带祈求,“九姑娘,早在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便想主动去找你,可我怕……若是被薛诗嫆知道……我死不要紧,但是阿白不能死!当我知道你也在寻找一个五岁男童时,我就知道阿白有救了,他是你弟弟,是三爷的亲生儿子!” “我相信阿白是爹的儿子,但我最想知道的,是我娘的死。”萧芷素淡淡道,若她不知,就不会多费心思去找。 “郡主并非死于重病,而是薛诗嫆每日在郡主的汤药中下了慢性毒药。郡主生前最后一日,掌事丫鬟让我去拂东苑,我因为急着如厕经过小厨房时,意外见到正往药罐中倒着药粉的薛诗嫆……” 萧芷素静静听着,神色却是令人恐惧的冷寂,双眼如死湖般盯着桐藕,“当时你为何不阻止她?或者是告诉别人?” 桐藕惨笑,道,“我怎么敢?我唯一能做的,大抵就是阻止郡主喝下那碗汤药……可院中,薛诗嫆的眼线何其多?我趁着端药丫鬟走后,收起残渣便赶往莲西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