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剑崖谷（6）

    两人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已经无人的关隘。

    龙吸台从远处看就像一个从湖边露出一半的吸水的大龙头。但他们走到了山顶，上面却是一片一里方圆的空地。这就是一片荒芜的雪地，几乎一无所有。只有东北的一角上，有一颗老枯树。树后是一简陋的木屋。屋外是一个方圆十来丈的院子。院子和一般的农家院落没有什么区别，大雪覆盖了开垦过的菜园。

    指魂针坚定地指向这座木楼。

    叶菱拉着关雎一路飞奔，蜻蜓点水一般地踏过雪地，两人躲在枯树密布的枝桠之间。这里视野开阔，离这座木屋又近，叶菱能听清屋中所有的动静。

    他们刚走过，后边就有人从正路急急忙忙走来。是一个绿衣老者，大约五六十岁。

    他迎面走来时，正有两个年轻伙计，从屋中搬出一张沉重的紫檀椅。这椅子虽然木质名贵，沉重无比，椅子上却一点雕花都没有。这也是大云帝朝的规矩，商人所穿之衣物不能有花纹。家具也不得有雕花。

    一个身着浅红色貂领皮裘大衣的缓步而出，正坐在已经摆好在雪地上的椅上。这个人身形并不出奇，身长而清瘦。头上须发斑白，额头极高，光润如玉。一双小眼深嵌在枯老厚重的皱纹中，似乎深不可测。嘴角总是浮现这柔润的笑容，对他的伙计客客气气。

    在大云帝朝的服饰中，除去皇帝的金色龙袍之外，以紫色为最贵，其次为深红，都必须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使用。然后是浅红、蓝色与绿色，这些民间亦可穿着。在大秦古泉银号中，一般的伙计穿灰色，高级的伙计穿绿色。要到掌柜的级别才能穿着蓝色素服。这个人竟然穿着浅红色，只能是神洲中土排得上名号的大商人了。

    “没事了，你们回去休息吧。今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们都绝不要出来。”

    “遵命。”两个男仆退下了。

    绿衣老仆迎面几乎是冲了过来。

    “主人，外面出了一件怪事！”

    红裘老者淡然地摆了摆手，说：“老霍，不用着急，慢慢说。”

    “台下正南方的关隘里边，蔡镖头带队的八名镖手不见了！何总镖头正在清点人头，逐个盘查！”

    “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慢慢清查吧。”红裘老者低头想了一想，说，“传我的命令。就说今夜派两倍人手，在台下巡逻。无论发生任何事，除非我有亲自派人传命，否则任何人都不得擅上龙吸台。”

    “遵命。”这忠实的老仆得命，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叶菱倒是心中暗喜。这老头下令今晚任何人都不可上山，而且他们的总镖头正在下面清点人头。也就是说，就算她在这里闹个翻天覆地，只要不让任何人下山传令，下面任何人都不会上来添乱。

    毫无疑问，天下玄门弟子们所梦寐以求的四凶器之一，吸金怪兽饕餮，应该就在这座木楼里。指魂针始终指向这座木楼，但时不时摆动一下。这说明饕餮兽在移动！它可能是活的。但也有可能，它只是饕餮rou身毁灭之后留下的脏器，佩戴在某人身上。

    所谓的脏器，是内脏的意思。饕餮虽然rou身会毁灭，但饕餮的胃却是永恒不灭的法宝。传闻饕餮死后剩下的胃是一个黑色的皮囊，大小和江湖人常常用来储水的皮囊一样大小。但这却是一件恐怖无比的法宝。掌握运用法门的修士，可以cao控饕餮胃将万物众生都吞灭入其中。有人甚至说，饕餮胃足以吞灭三界六道。

    叶菱当然没有兴趣吞灭三界六道。但是她要搜遍三界六道所有的魂魄，从中寻找某一个前世相识的阿赖耶识。这比起吞灭整个三界六道也容易不到哪里去了。

    她静静地等那个叫老霍的绿衣老者走远，远到在雪地上看不见了。这时正是黄昏，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整个龙吸台顶，就像一片平静的覆雪的乡村田野。一点也看不出来这竟然是天下四大银号之一的核心。

    这个红裘老者，才是大秦银号的幕后大东家。这些巨富商人，虽然不修道法，不掌权术，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钱买来。

    金钱就是这世界流动的血液。

    都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王”也不过仅此而已。皇帝可以强迫天下臣民都为他持戈作战，或者为他修建城池和陵墓。但他绝无法强迫他的天下人丁兴旺、人民安居乐业，民富国强。皇帝虽然威权很大，但其实是受着无穷的束缚的。

    皇帝可以不用钱就征走天下所有的马匹，或许人们不会抵抗。但从此人们恐怕再也不会养马。他想要再征也无法可征。皇帝也可以劫掠天下所有的粮食。如此之后，人们会用脚投票。中土要么十室九空，要么成为战场，终究都会荒芜。王权只能顺势而为。历史上虽然有过恣意妄为的暴君，终不长久。

    反观商人，他们从不愁缺少马匹，也不担心缺少粮食。反正他们可以出钱买。只要出的是真金白银，是公平合理的价钱，绝不会有人反抗，也不会有人用脚投票。反而他们买得越多，人们产得也会越多。市场就这样繁荣起来。人人有钱赚，人人都会安居乐业。

    商人唯一的法则是，必须有足够多的钱。赚更多的钱，正是商人的本能所在。

    皇帝的威权可以劫掠一切财产。但这没有太大的意义。堆积如山的金银本身没有任何用处。只有他们像水一样流动起来，才具有真正的力量。掠夺的财富只能一次性使用。而商人的财富却是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永远不会枯竭的。

    在这方面，天命帝还是小看了商人。

    虽然内心交织着五味杂陈的期待和恐惧，秦钱的嘴角依然保持着那种柔和的笑容。他就是以这种温和的外表应对天下的顾客和友商，才积累起如此巨大的财富的。

    叶菱并没有动手。因为越来越暗淡的黄昏的正天顶，出现了奇怪的异象。

    关雎一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就在天顶正中，出现了一个发亮的暗蓝色的光圈，光圈中闪动着五颜六色如符咒一般的诡异图案。在关雎看来，这就像刻在夜空中的一个巨大的印记。如果距离远一点，他也许跟本就看不到它。它的光芒实在是太暗淡了。但偏偏它正出现在自己头顶！这就诡异得让人觉得恐怖了。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它还在越来越大，几乎要占据了整个天空。因为它正在往下降落！

    天出异象，必有妖孽。

    在玄门各宗常常仇杀，血雨腥风的东胜神洲大陆，人们绝不会看到天有异象就出来膜拜。神佛们没事绝不会降临人间的。只有妖魔鬼怪，和草菅人命的玄门修士们，才会在人间肆无忌惮地出没。

    这东西比想象的还大……估计足足有十丈方圆。而且几乎从头顶正中降下来。要这么看来，他们非被这怪异的东西砸死不可。

    这缥缈不定的一圈光看似轻无一物，但落到地上，却是轰然一声，宛如一块巨石落地。地面上的积雪被震了起来，整个一大片都笼罩在尘烟里了。关雎不由得庆幸，他们没有被砸死。这巨物落地的位置，远比想象的远，落在这座小院落之外，离开这棵枯树至少一百步。

    碎雪和尘埃散尽，空中闪过一片波动一般的暗光。一片影子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渐渐清晰起来。

    这东西，竟然是一座宫殿！

    说是一座宫殿，也许是太夸大了。它应该是一座宫殿中的一座三层的阁楼。大概有十丈见方，三丈来高。离奇的是它的材质，晶莹剔透，似乎是一种五彩的琉璃——关雎只在去易州城里的大佛寺去拜佛的时候，才见过这种融化了彩色的，又像纯净的冰一样透明的东西。师傅们叫它“琉璃”。不过佛庙里见到的那也只不过几个小小的琉璃盏儿，就已经被当作镇寺之宝。而这个，足足三层的阁楼，整个都是这种五彩的琉璃！关雎看得目瞪口呆。

    阁楼门前的台阶上，竟然还坐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这两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鲜明的对比。年轻的那个光着膀子，强壮得就像一头牛，身上刻满了奇怪花纹的刺青。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弓腰驼背的瘦小老头，一头白胡子白发，裹在一身破烂的布衣中。从这楼落地开始，他就咳嗽个不停。

    “咳咳！看你说的这地方，”老头晃悠悠站起来，四周望了望，“一点也不像是满地黄金啊。”

    那年轻的壮汉还没有回答，门口的玄关拉来了一条线，露出半个女人脸：

    “德妃娘娘说，她在里边呆久了正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