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缺食客的晚饭
拎着小菜车的孙伯君慢慢走在超市里，穿过一个又一个货架，他在挑晚饭的菜。蓝白印花的布袋手提车此刻空空如也，因为伺候这几个少爷公主吃饭可不是件容易事。 也就是我孙伯君，换个别人根本做不来，他想。大少爷顿顿要有荤菜，主食也不能少。沈畅则吃得清淡，为了营养均衡就得给她配鸡蛋。夏冬青倒是省心，什么都吃。但还有个路北北。 路北北，最麻烦的就是她，不吃糖。哪怕只放一点点糖，她就觉得甜。若说rou，菜，蛋，奶这些食材有忌口，总能找到可以替代的东西。但糖是调料，没有替代品，做饭的难度立刻就上升一大截。 这是个大事。孙伯君起先没在意，炒菜时会稍微撒一点糖，毕竟这是调味用的。一盘菜放在路北北面前，婆婆站在桌边满心期待赞扬，路北北吃了一口，嚼了嚼，就下一大口饭。 “婆婆，你炒菜是甜的啊。”她说。 孙伯君呆住了。“这叫甜？” “甜。” 婆婆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就放了半浅匙，根本不该吃出来，路北北仍旧称甜。这一盘菜她没吃太多，饱得也很快。甜的吃多了有点腻。 于是第二次，孙伯君做了份椰子鸡，撒上清爽的青柠汁。这东西清淡多了，大少爷连呼好吃，夏冬青下了一大碗饭，连沈畅都多吃了一个鸡翅。路北北啃了伯君婆婆特意挑出来给她的那个鸡腿，看着剩下一大块三角大腿rou，勉强摆摆手。 “实在是甜。”她说，“一个腿就够了，这块我就不碰了，你们来。” “咱们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吗？”夏冬青说，“椰子鸡你居然能吃出甜？” “很多东西不好吃，但是可以均衡营养，你就该吃。”沈畅说，“你看，其实伯君做的饭有一些我也不喜欢。但我会吃下去。保持健康是最重要的。” “学神啊，不会说话你就少说。”夏冬青说。 “甜党咸党不共戴天。”路北北答，“你们这群异端，上本科时候就没见过咸党吗？” “那也没见过一点糖都不能吃的。”夏冬青说。 “也没见过说椰子鸡甜的。”孙伯君说。 “北北，你是不是有糖尿病所以不能吃糖？没关系的，这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事。身体问题我们都能理解。”沈畅说。 “学神，咱们闭嘴吃饭好吗？”夏冬青再次说，“我听说你还在求路北北教你弹琴？她不举钢琴砸你就不错了。” “肯定不是糖尿病，她应该就是一点糖也吃不了。”大少爷李凯说，“不能吃甜口的人挺多，到她这个地步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路北北向大少爷投去感激的目光，孙伯君连连摇头。“你比他们都难伺候。”他说，“等着，我给你单炒个菜。” “不用。甜的菜我能吃下，只是吃得不太多。多吃点米饭就饱了嘛。”路北北说。 “你说什么？” 孙伯君一拍筷子，盯着路北北，目光如炬。北北又吓得怂了半截，虽然不知为什么。 “我，我说不用单独做菜，我多吃点米饭就饱了嘛。” “中间那句。”孙伯君说。 “甜的菜我能吃下，吃得不太多。”路北北答，颤颤巍巍。 “吃得不太多。” 孙伯君重复道，一字一句。“做出来的菜让人一口都不想多吃，我还有什么脸说自己会做饭？你不用说了，这事情关乎我的尊严，这菜我必须要炒，明白吗？” “明白。”路北北答，声音弱弱的。 “还有你们。少爷，沈畅，加上我女朋友都是，你们一个个挑剔得很，我做起饭来非常麻烦。我不喜欢这样，我又不是生下来爱做饭。但我是个男人，我说到什么就要做到。既然我说我会做饭，这个会字的意思就是，这饭能好吃到让你们吃完一顿还想下一顿。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心，明白吗？” “明白。” 几人齐声答，声音同样弱弱的。孙伯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系上围裙抄起铲子。 “什么自尊心，他就是生下来爱做饭。”夏冬青小声说。 “没错，我没见过比他更爱做饭的人。”李凯说，“开学之前那星期你们还没搬来这儿，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吃，他一样是精工细作。一盘小凉菜能从早晨开始准备，晚上才吃上。” “他不喜欢做饭，还能做得这么又精细又好，真是太厉害了。”沈畅说，“我也得向他学习。” 路北北的味觉和剩下几个人不在一个世界，学神沈畅的思考方式也和剩下几个人不在一个世界。但思考方式不一样的人，彼此可以不交流。味觉不一样的话，做饭的人终归头疼。孙伯君自此每天都要刻意想着做一道不用放糖的菜，以在这个异端面前维持男人的尊严。 那么今天呢，该做点什么好？李大少爷睡了一天觉，晚上肯定饿得不行，rou得多做点。沈畅一天没出屋，晚上这顿饭八成在家吃，清淡的也要有。路北北本应见完导师就跑回来打游戏，但直到自己来了超市她都没回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突发情况，还是得炒一样不甜的菜，有备无患。至于夏冬青，完全不用cao心嘛，做什么吃什么——哎，剩下几个人要都是这样，多好？ 这么想着，婆婆开始打量货架，看看今天都有什么新鲜菜。茄子烧一下，圆白菜爆炒，理货员刚上架的蘑菇看着挺鲜嫩，正好买点鸡rou炖一锅。最后是不太吃rou的沈畅，给她煮个家常西红柿鸡蛋汤，省心又美味。 就这么决定了。茄子一个，圆白菜一个，西红柿两个，然后是蘑菇。伯君婆婆拎着小菜车走到蘑菇筐旁边，挑挑拣拣装了大概半塑料袋，菜车里现在终于是满满当当了。婆婆心满意足扶着腰直起身。 然而这时口袋里手机响了，是夏冬青的微信。“婆婆，今晚我不回去吃了。” 最省心的食客不在，菜谱倒是不需要变，减量就好。孙伯君推推眼镜，回了个好，又把刚装进菜车的蘑菇拿出来两个放回筐里。手刚松开，又是一条微信跳出来，大少爷的。 “婆婆，我晚点回来，晚饭别等我。” 再拿出去那个茄子。孙伯君这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松手，多嫩，多圆，轻轻按一下都怕出汁，烧出来得有多好吃—— 第三声手机响。沈畅，仍旧是微信，开头四个字不好意思。孙伯君连点都没点开看，伸手回菜车把西红柿扔回去。就两个人吃饭还折腾什么？炒个鸡rou蘑菇炒个青菜，全都不放糖，省事，省心，好吃，那几个人爱吃不吃！我孙伯君做饭本来就那么好，需要人捧场吗？不用！ 他拉着手提车向自助结账台走去，气鼓鼓的。东西拿出来，孙伯君举起光枪刚要扫码，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路北北打来的。 “喂？你也不回来吃是吧？都别回来，留我一个人老死在厨房！” “啊？” 电话那头，路北北站在十字街口，一头雾水。她不由自主地抱住身旁的人行道红绿灯灯杆，先站稳再说话。英国就是这点好，每条斑马线都有红绿灯，开车的人保准嫌烦，可走路的人最喜欢，万一突然站不稳还能当支架搂着。 “我回来吃，婆婆，我回来吃，真回来。”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孙伯君的声音立刻由怒转喜，老小孩焕发了第二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炒菜，一点都不甜！哦对了，你打电话什么事？” “我是想点个菜。”路北北说。“婆婆，我想吃三文鱼，可以吗？” “没问题！” 孙伯君头肩夹着电话，飞速把所有东西都塞回去，拖着菜车一边喊sorry一边往回跑，穿过一群老外几步冲到生鲜柜台。“你想怎么吃，吃多少，我给你做！刺身？平煎？对了，熬三文鱼汤好喝——不行，这得等好久。要不来个纯西式的做法，烤着吃？” “就熬汤。”路北北说，压着嗓子搂着灯杆，“熬成沫，熬成渣，熬成灰。我要一口不剩全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