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请自来的客人
说起来，夏冬青和Adam就是周一那天认识的，她拉着路北北去了图书馆而后又被余可拉走的那天。 她原本不想去。余可组织的女生聚会，永远是吃吃喝喝，发发自拍，聊聊昨天你买了什么包，今天我买了什么化妆品。夏冬青不太喜欢这些，她打算半路就逃出来，但余可告诉她有个外国人一起，大家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上次你也说有个外国人，结果是华裔。”夏冬青说。 “我不是搞错了嘛。再说，人家从小入了英国籍，都不会说中文，也能算半个外国人吧。” “可她听懂傅洋洋骂她是假洋鬼子了。”夏冬青耸肩。 “我已经把傅洋洋开除出我的圈子了。”余可说，“这次真的是外国人，英国人。我同学。他还会说中文呢！” 夏冬青不怎么当回事，对于和外国人喝咖啡聊天这件事，她远没有余可那种热情。坐在咖啡店，被余可以及她的几个朋友拉着拍了十分钟的自拍，留下了无数脸大如盆的照片后，夏冬青刚打算回家，余可突然跳了起来。 “Adam，Adam，这儿！”她挥着手说。 夏冬青扭过头，看到那个大块头男生一路小跑过来，一脸抱歉。 “对不起，我迟到了。”他说，一句中文大半不在调，但发音很清楚。 他们就此认识了。几个女孩子像看熊猫一样围着一个外国人，七嘴八舌提问，夏冬青捧着咖啡杯在一边听着，加不进对话也不想加。来英国已经四个月，会说中文的老外她见过几个，初次见面时的对话已经成了套路。首先中国人会表扬外国人中文说得好，然后问他们为什么说得这么好，而外国人的答案无非是自己很喜欢中国文化，喜欢中文，没准还去过中国之类的。 果然。“Adam，你的中文学了多久啦？”余可问。 “好几年。”Adam说，“但是，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几个女生笑起来，“你说得很好嘛。” “中国人对每个学中文的老外都说好。”Adam说，“其实我不好，我常常是错误的声调。而且，我不会写中文。” “哪有啦。”大家又笑起来，“真的很好了。” 就是如此，夏冬青喝了大半杯咖啡，坐着听着，仍旧想走。 “你们不要这样说。”Adam说，“我来学中文，你们来纠正，这样我才会说得很好。” “好。”余可笑道，“那我可就直接说了，你的声调全不对。” “是的。声调太难了。”Adam点点头。 “你要是学粤语，还有六个声调呢。”一个女生说，“中国话就是这么难，日语是不是容易一点啊？对了Adam，你分得清中国日本和韩国吗？” 这次是Adam笑了，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他说，“我觉得你们长得差不多。” “其实我们也分不清英国人和法国人。”另一个女生说，“你们欧洲人长得也一样。” “我能分清。”余可拍拍胸脯。 “但是我能分清一些东西。”Adam又说，“旗袍是中国的，和服是日本的。饺子是中国的，寿司是日本的。太极是中国的，忍者是日本的。” 几个女生一起赞叹，夏冬青也眨眨眼，这倒真是不容易。欧美人搞混东亚国家的人是常事，至于各国特有的东西，他们基本上就视为亚洲一体，想算成谁家的就算成谁家的。像Adam这样能分得这么清，这几个人加上夏冬青都是头一次见。 “那你去过中国吗？”余可又问。 “去过北京。”Adam答，声调永远不对，“我去了长城，当了一条好汉。” 所有人又都笑了，连夏冬青也笑出了声。“不到长城非好汉。”余可说，“Adam，你对中国很了解啊。” “我很喜欢中国，所以我了解了很多事。”Adam答。“而且我祖父来过中国，他参加抗日战争，帮中国打日本人。” “啊？” 不大的咖啡厅里，一群女生不约而同惊呼，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而夏冬青抬起头，这个外国人不按套路出牌，可她一下想到了什么。“你是苏格兰人吗？”她问。 “对。”Adam点头。 “巧了。”夏冬青说，“我爷爷也打过日本人，他当年遇见过英国人的志愿军，就是苏格兰的。” --- 奇妙的共同回忆，那天晚上，夏冬青俨然成了这个小聚会的主角。Adam对夏冬青爷爷的故事很好奇，一群中国女生围着苏格兰大熊猫问来问去的场面终于变成了苏格兰人对真正中国熊猫的好奇访问。Adam问夏冬青的爷爷是在哪里碰见的苏格兰志愿军，问她爷爷所在部队的番号，还告诉她自己的祖父曾经在中国的哪里打过仗。夏冬青答着，听着，感觉这个苏格兰人对中国的爱比她对中国的爱更深沉。 因为他对中国的了解是在想象中，她想。可现实总是那么沉重。 那天最后，他们几个互相留了微信，余可邀Adam再出来，而Adam邀夏冬青再出来。 “一起，一起。”余可说，“明天？” “没问题。”Adam答，“如果你不忙。我知道工程师总是很忙。” 他好像就只关心夏冬青一个人了。夏冬青点头。 她们送走了Adam，余可和夏冬青走在回家路上。两个人其实不同路，但今天余可一定要把话和夏冬青说清楚。 “咱们说好，你明天可别跑了。”余可说，“看这架势，你要是不来，Adam就不会来了。” “好。”夏冬青说，“我知道你想外嫁白人。能帮忙的我就帮。” “你别误会，我可不想嫁他。”余可说，“他是苏格兰的。” “怎么讲？” “白人和白人也不一样。你以为我为什么是在马场碰见你？” 余可答，语重心长。 --- 之后余可又约了Adam，夏冬青也安排好自己的时间，陪着余可。周五中午他们又见了一次面，一起吃简餐，也只有他们三个人。余可拿着一块三明治啃，夏冬青把带来的方便面泡了凑合吃，Adam则秉承了英国人对午饭的蔑视态度和对土豆的热爱，拿着一个烤土豆，皮都不剥就直接下口。 “你们真的喜欢土豆。”夏冬青说，“这样烤一烤就能直接吃。” “这不好吃。”Adam答，“英格兰人不会烹饪土豆。” 黑暗料理国的黑暗料理，居然连自己本国人都看不下去。夏冬青突然觉得很有趣。“那你觉得炸鱼薯条好吃吗？”她问。 “马马虎虎。”Adam说，“英格兰人不擅长烹饪。如果你们去苏格兰，我请你们吃苏格兰的鱼和土豆，更好吃。” 苏格兰和英格兰有历史仇怨，两边互相看不顺眼，Adam也一样。对食物的评价突然达成了一致，三个人立刻狠狠抨击了一通英国菜，顺便交流一下对各国菜系的看法。余可表示意大利人和法国人做饭非常好，Adam不置可否，仍旧说苏格兰的菜更好吃。 “还有中餐。”他补充道，“我也喜欢中餐。中国人和苏格兰人都擅长烹饪。” “你吃过？”夏冬青问。 “我曾经吃川菜，太好吃了。” Adam使劲点头，顺便还晃晃手里的土豆，摆出一个很嫌弃的表情。“土豆很好。”他说，“英格兰厨师太差。苏格兰厨师或者中国厨师能烹饪出好吃的土豆。” “我也喜欢中餐。”余可说，“下次我们一起吃？” 夏冬青不由看了余可一眼，她想起婆婆被气炸了的那天，不过余可装作没看见。 “没问题。”Adam说，“我想吃皮蛋。” 夏冬青和余可一起睁大了眼。 这一餐吃得挺愉快。再次送Adam离开后，余可又拉住夏冬青。“下次我们就能请他吃饭了。”她说，“伦敦有什么好的川菜馆吗？” “你不是不吃中餐嘛。”夏冬青说，她还是忍不住想吐槽。那天得罪了婆婆，她使劲赔礼道歉了好几天，李大少爷也帮着求情，婆婆才勉为其难消气。可今天见了Adam，余可这画风变得实在太快。 “我不吃，他吃啊。”余可说，“快帮我想想。我对中餐一点都不熟。” “这。” 夏冬青勉强笑了一下，也真的认真想了想。偌大伦敦，留学生中有名的川菜馆其实就那么几家，但她都没去过。她不是喜欢吃喝玩乐的人。 “等着。”她说，“回去我帮你问问大少爷。他肯定知道。” “李凯啊？” “是啊，少爷好像比较懂吃喝玩乐。” 余可撇嘴。“他去的地方能有什么档次？我想找高端点的菜馆。” “他去的地方应该还行吧，起码骑马俱乐部算高端啦。”夏冬青说，“我们不就是在那儿碰到的嘛。” “马场是还可以，可都去了那种地方，哪还有自己走路坐地铁回家的？他还是差着点档次。” “啊。” 夏冬青挠挠头，那次李大少爷是带她走了不少路。李凯还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这月稍微有点超支。毕竟夏冬青钱包丢了，他自己承担两个人的挑费。 “他好像是在攒钱。”夏冬青解释道，“不知道要买什么。” “真有钱的人还用攒钱？” “但我也不认识比他更有钱的同学了啊。”夏冬青说，“没错，贵不一定高端，但是高端一定贵，对吧。我也只能帮你问他了。” “好吧。”余可说，“不过Daisy，你那天在马场也见识到了什么才叫有钱，你那个同学Kevin就是呢。我跟你讲，真正的贵族只有欧洲有，三代才能出一个。” “我知道你想嫁白人。”夏冬青说，“我会帮你问的，放心。” 她不想接话。余可和C单元所有人都不和，夏冬青夹在中间，有时也挺难受。 而且少爷对夏冬青实在是堪称仗义。刚落地时，夏冬青就被抢了手包，钱和护照全无。一整个夏天的饭钱和其它开销，其实就是这位同桌又同宿舍的大少爷付的。后来夏冬青要还钱，李凯坚持不要。 “你给我做了一夏天的饭，又借我抄了一夏天的作业，还帮我补课，考过结课考试。”李凯说，“不论后面这些，没你在我先要饿死。非要算账的话就抵了。” “都是举手之劳，怎么能抵？”夏冬青说。 “你的举手之劳，我的衣食父母。”李凯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再提还钱就是看不起我。” 没有任何理由说少爷的坏话。就算是暴发户，这也实在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余可每次说到李凯，夏冬青就只好不说话。 说话间已经到了岔路口，余可再次嘱咐夏冬青帮忙打听，夏冬青点头。两人分道扬镳，夏冬青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自己就也向宿舍的方向走去。不过没走几步，手机微信响了一声。 居然是Adam，问夏冬青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外国人还真是喜欢每天出门玩，夏冬青想，她立刻想到余可。这是个好机会，得把她也叫上。但今天这个时间不太好。“晚上我们宿舍约好一起吃饭了。”她回复Adam说，“改个时间怎么样？我们去吃川菜。” “当然好。不过今天晚上，你吃饭后有没有时间？”Adam又问，“我们一起喝咖啡。” 果断没有，而且并非推诿，这是顿早就约好的大餐，而且身为中国人，这种晚饭大餐吃到半夜都是常事。夏冬青认真向Adam解释了自己恐怕出不来，更不便中途离席。“我们这个大厨特别难伺候。他做饭是真好吃，但是如果吃饭的人不认真，他也能真玩命。”她说，“我们约周六怎么样？” 一阵沉默，Adam大概在查日程表。夏冬青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刚要刷卡进门，手机又亮了起来。微信那头仍旧是Adam荒腔走板的中文。 “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中餐吗？” 夏冬青拿着手机站住了。她原本已经找到了余可的微信，正要问她几时有空。可是来自己的宿舍吃中餐这事——纵然余可能忍着自己的外国胃口勉强咽下中国菜，但伯君婆婆，能不拎着菜刀迎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