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梦境似人间
C单元里，两个人在313门内，一男一女；两个人在313门外，也是一男一女；一个人坐在屋门正中央挡着里外去路，这人倒是个男的。C单元外面，熙熙攘攘的中国学生这会儿挤满了楼道，使劲往里看，也使劲议论纷纷。嘈杂的中文混在一起，叽叽喳喳，热闹无比。 格林威治时区的英伦国度，似乎只有这么多中国人凑在一起才能这么热闹，也只有中国人才能一下凑出来这么多人，同时做一件中国人最喜欢的事情：围观。 围观抓jian现场。 “他们真的是清白的。”孙伯君重复道。 “婆婆，你闭嘴好不好？”夏冬青说。 “你们——来干什么？这是谁？”路北北问。 “使馆。”秘书答，“这位同学你好，我是中国驻英国伦敦大使馆的二秘。” 一时寂静，C单元门外此刻也是一片死寂，关键时刻必须屏气凝神。 “二秘。”路北北说，她咳嗽了两声。“您好。” 说完她就伸出手去，手心里还握着一个鼠标。秘书迟疑了一下，隔着鼠标和路北北握握手。“后面那位同学就是李凯吧。”他说，“我刚刚听说你海鲜过敏，所以来问候你一下。” “海鲜过敏？” 李凯抱着电脑，唯剩一脸懵。地上的婆婆这会儿终于爬起来了。“三文鱼过敏。”他纠正道，“过敏得特别厉害，不能见人。” “——对！三文鱼过敏！” 李凯恍然大悟，完全不明所以的路北北也想起什么，一头窜到书桌前抓起那盒吃了一半的三文鱼刺身，捏起一片往李凯嘴里一塞。李凯赶紧咽了，然后双手捂住嗓子，连声咳嗽顺便一头扎在路北北床上，脚下还不忘把被子勾到身上盖着。 “救命啊！我喘不过气了！”李凯掐着自己脖子喊。 “你看，他真的是！”孙伯君说。 “我不小心给他吃了一块三文鱼。”路北北说，“我错了。国外三文鱼这么便宜，我就总想吃，还总想着分享美味。但是，但是我没想到，吾之咸盐彼之砒霜。” “汝之蜜糖。”婆婆说。 “我不吃甜的。”路北北说。 “你们两个——是的，对，秘书，李凯他就是三文鱼过敏，呼吸道过敏。” 夏冬青说，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而秘书咳嗽了一声。 “好吧，李凯同学，成立党支部是个小事，但是过敏是个大事。好好休息。”他说，“你们在国外都很不容易，每天念书学习很辛苦，也一定都想着早日学成归国，争取为祖国争光。但是身体是最重要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好的。” 四人齐声答，连被子里那个都喊了一声好。 “那我就，回去了。” 秘书又说。 “您慢走。”路北北说，捧着三文鱼。 “您慢走。”被子里的人喊，仍旧卡着嗓子。 使馆秘书就走了，出了C单元房门，穿过熙熙攘攘的围观的中国学生，孙伯君赶紧爬起来拽着夏冬青跟在后面。电梯从四楼回到地面层，那么多的中国学生立刻冲进楼梯间，涌到地面层。孙伯君和夏冬青再次跟着秘书从那么多的中国学生中挤过，挤出宿舍门，挤到大使馆的车前。大英帝国难得的灿烂阳光中，车前发动机盖上那一朵红色此刻如此鲜艳。 “您，慢走。”夏冬青说。 “再来，再来。”孙伯君说，扶着宿舍门框。 “我就不来了。”秘书答。 他坐进了车。孙伯君和夏冬青看着车门关上，听着引擎声响起，看着车前那一朵红色迎风而舞，最终拐个弯消失在街角。 而跟下来的中国学生们也终于渐渐散去。几分钟后，街道上又只剩下对面安静的酒吧，那几个迎风喝酒的英国人，以及宿舍这边两个仍旧望着街角的中国学生。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说。” 孙伯君说，夏冬青嗯了一声。 “我演技怎么样？”婆婆问。 夏冬青扭过头。阳光下，宿舍门口，孙伯君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好。”夏冬青说。 “真的？” 婆婆眼前一亮，夏冬青点点头。 “但是你比那两个还差一点。”她说，伸手一指头顶。“313那两个人是要冲击奥斯卡的，你死心吧。” 孙伯君一愣。 “遗憾了。”他说，神情居然真的有点遗憾。夏冬青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咱们上去？”她问。 而孙伯君没答，他仍旧望着那空荡荡的街角，大使馆的车最后消失的地方。 “夏冬青，你会做饭的对吧。”他突然说，“夏天是你给李凯做了一暑假的饭。” “会，又怎么了？” “我要去趟伯明翰。”孙伯君说，他的手依然按在胸口。“我得去见见我女朋友。她一个人呆在那儿那么久，那么孤单，我放心不下。” “她一开始不是不让你去吗？说这礼拜她没有读书周，是正常上课，你会打扰她。” “她只有一个人，万一碰见什么事情吓着，怎么办？做恶梦啊，走在马路上碰见开车不减速啊，出门被鸽子袭击啊，怎么办？她真的被鸽子袭击过，展开翅膀这么大一个！” 婆婆说着还伸开双臂，夏冬青目测这个翼展，觉得这鸟该是只信天翁。没什么，人受到惊吓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夸张其危险程度，夏冬青想。“是啊，不是每只鸟都像仲君那么温柔。”她说。 “它随我。”孙伯君答，“你做饭吧。我一会儿就走。” “好。”夏冬青点点头，“替我给你女朋友带好，再替我问候一下她受惊的心灵。” “我会帮你转达的。哎，你们女孩子，就是需要呵护。” 婆婆说，仍旧捂着胸口。 当天下午，孙伯君背着背包，拎着他的菜车登上了去伯明翰的火车。夏冬青则去了实验室。两个惊魂未定的奥斯卡候选人掀了被子收拾好房间，再用残存的理智交流了一下，果断决定重开游戏，今天把它打通关。唯一对此一无所知的是沈畅，她一天都在图书馆做小组讨论，没回来。 而党支部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个周末仍旧如此平静，一如既往。